“臭车”

@亢蒙：最近网上流行吐槽“臭车”，指的是冬天因为司机不勤洗澡和更换衣物，导致网约车或出租车里有一股体臭。我前几天也打到一辆臭车。

司机穿着一件橘黄色的冲锋衣，袖口挺脏的，冲锋衣里面是毛衣配衬衫，衬衫领子发黄。前挡风玻璃旁扔着一堆擤过鼻涕的废纸。司机身上浓烈的油脂味道弥漫着，像是腌肉腐败的气息。

或许是看到我上车后有捂鼻动作，司机从后视镜里对我憨笑，把车窗开了一道缝。

“对不住啊大哥，我这两天早出晚归，到家都是后半夜，老婆孩子都睡了，就没功夫洗澡换衣服。”

我起初没说话，后来又觉得不合适，便叹口气，问司机是不是就算如此起早贪黑，也赚不到什么钱。

“就勉强能吃上饭吧，靠这个致富肯定不可能。现在开这个网约车的，都是裁员找不到下家的，说好听了是过渡一下，说不好听了，可能下半辈子就靠开车活着了。”

司机说完正好红灯，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烟，放嘴上没点。

我不知道接什么话，就往车外看，今年冬天阳光很好，一直不下雪，但这样的冬天反而让人心慌。

“我要有闲心，我也找个洗浴中心泡澡去，天天出门喷点古龙水。但大哥我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没那个心气儿了。我今年下半年开上车的，以前我坐办公室当主管，手底下三五个人，结果裁了我，下面小年轻都留下了。我投简历，投半天也没人理我，就那几家公司，投五百次人家也不理。那我能怎么办？不能我媳妇一个人养家，我就出来跑车。每天早上出去在城里转，晚上机场趴活儿，回家就想躺着，出车就盼着有个空隙抽口烟，没别的愿望了。我都接过几次投诉了，说我身上臭，车里臭，我都认。回家冲个澡可能也就二十分钟，但我没这个二十分钟。”

红灯变绿灯，司机又把烟夹在耳朵后面。

“您可能觉得我矫情，洗澡的二十分钟谁没有啊？但我不想洗，这有点像啥呢？就像我这车，您看我这车半年多没洗了，以前我上班的时候用它通勤，保养得好着呢，车里摆一堆我儿子挑的玩具，中午午休我排着队去洗车。但现在我根本没有洗车的念想。洗它干嘛呀？就一个糊口工具，能开就行了。我把车、把我自己折腾那么干净，还把自己当回事儿哪？我哪根葱啊？这日子也没啥奔头，天天就坐车里等着腰完蛋，长痔疮，静脉曲张，以后家里谁生个病，这车还得卖了看病，到时候我就得整辆电动自行车跑外卖送快递。你就这么一琢磨，你就不想捯饬，就坡往下滚，你想停也停不住啊。”

司机让车子拐了个弯，停在了我的目的地附近。

我下车，司机也走下来。他在路边一棵枯树下点起了烟。

我心里其实有些劝慰的话，比如“你得支棱起来，日子才有奔头”“你把自己捯饬干净，乘客不投诉，你不也赚得更多吗”“好日子都是从过好每一天开始的”“你尊重自己才能被别人尊重”，但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因为我也快一礼拜没洗澡了，身上估计也有一股臭味。我也被裁员了，今天是去公司交接最后的工作，我也对未来的生活一片迷茫，我甚至没有车，可能没有饭辙后会直接去送外卖，因为身上有臭味而收获差评。

我最后也掏出烟，和司机师傅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一起抽完了一根。太阳光很强烈，照得我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