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山四皓

@丧心病狂刘老湿：昨天聊到刘邦晚年想换太子的破事，结果有人问到史记中曾经记载了一个“商山四皓”，刘邦数次寻访这四位，请他们出山未果，最后这四个人被请来辅佐太子之后刘邦惊呼太子羽翼已丰，于是就停了换太子的念头，那这四位是不是特别NB。

咋说呢……也牛，也不牛。

说他们牛，是因为商山四皓是搞黄老之学的，汉初黄老之学风靡一时，这四位地位超然。

说他们不牛，是因为后来儒家势大，黄老势微，除了老子五千言流传下来之外连《黄帝四经》都没了，所以你乍一看史记，以为这四位就是四个白胡子老头——那能有啥用啊？钱穆在中国历史研究法里还自己吐槽呢，说“西汉初年之商山四皓，及鲁两生。循此以下，如东汉初年的严光，此人对历史亦一无表现，但后人永远觉得他是一个了不起人物。”

问题是这人要是真没啥用，那刘邦和太子废那么大劲请他们干啥？就为了在自己屋里放四个老头看光景啊？

其实这四位是秦博士，秦代有博士七十人，通古今，可参议朝政——有人认为这个制度源于稷下学宫。但是到底是不是源于稷下学宫不重要，重要的是博士肯定是有徒弟的，在书籍并不普及的年代，这意味着对知识的垄断与巨大的“释经权”，这些人的影响力甚至连李斯都为之侧目。焚书坑儒大伙肯定都知道，这事的起因就是有个博士嘴贱，建议秦始皇搞封建制。最后的下场就是经过李斯与秦始皇的讨论，封建，建NM，三天之内杀了你，骨灰都给你烧了。

对学术思想的禁锢导致了博士们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条路就是归隐，第二条路就是装傻，商山四皓选的是第一条路。

在经历了秦末乱世之后，这样的人才当然是无比宝贵的，尤其是汉初百废待兴，急需休养生息，因此大兴黄老之学，而商山四皓就是搞黄老之学的，从年龄来看，他们很可能在当时属于学派领袖，那么得到这样四个人的帮助对治国理政当然大有裨益。而且“汉初无士”，刘邦以布衣取天下，砍人他很在行，搞礼仪搞制度建设搞文化工程这些他都不在行，除了以前的秦博士叔孙通以外就没几个文化人愿意跟他干的，刘邦不头疼吗？他当然头疼啊！所以他才会数次求访，请这四位出山。

但是这四位有他们自己的顾虑，刘邦向来以不务正业而著称，我们投了你，到时候你天天非打即骂的，谁™受得了啊？所以才有“高祖数召不出”的情况出现。而且说白了这四位也不是真的就找个深山老林退隐不出了，不然为啥太子说找就能找到？

这四位在汉初的状态与其说是归隐，不如说是“待价而沽”，这套把戏以后很多人都玩过，其中最有名的当属谢安，正所谓是“谢安少有重名，前后征辟，皆不就，寓居会稽，以山水、文籍自娱。虽为布衣，时人皆以公辅期之，士大夫至相谓曰：’安石不出，当如苍生何！‘”

核心思路突出一个养望，对朝堂则通过弟子家人故旧来施加影响，哥不在朝堂，但朝堂中全都是哥的名字。这套把戏在汉初是相当吃的开的，曹参以黄老之术治齐国，他的黄老之术就是从“善治黄老言”的盖公那学的。

在汉初的几大政治集团中，刘氏宗亲主要问题是能力不够，刘邦大哥早死，二哥废物一个，匈奴来袭他能弃国而走，楚王刘交算是稍稍强一点，但是他喜好儒学，而儒家主张长幼有序，不可能支持刘邦废太子——实际上叔孙通正是最反对刘邦废太子的大臣之一，他是太子太傅，非常清楚刘盈未来可能带给儒家多大的利益。而剩下的吕氏外戚肯定站在太子一边，功臣集团有能力的天天想着造反，没能力的见到刘邦“所诛大臣多吕后力”也都知道该站到谁一边了。

刘邦身强体壮的时候固然可以用个人权威强行推动太子易位，然而这也代表与吕氏外戚的彻底决裂，纵然他是黄帝也不可能轻易就搞定这事，何况当时诸侯王多有不臣之举，他依然需要吕氏的帮助来平定叛乱，等到黥布被干掉之后他已经病体沉重了，而商山四皓就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给了他致命一击，汉高祖十二年，他击破英布回来十分想换太子，于是四人就在酒宴之上联袂而来，亮明身份：我们已经是太子的人辣！

但其实商山四皓在刘邦出征英布之前就已经投了太子，征英布前刘邦想让太子替他出征，而正是这四个人出的主意让太子留了下来，逼刘邦自己领兵出去打仗去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刘邦甚至都不知道这事。

那么在这个废易太子的关键时刻，这四个人的出现昭示了太多的事情：一是太子笼络到了商山四皓这么久，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这意味着自己对太子已经失去了控制力；二是太子竟然做到了自己一直无法做到的事情，证明太子和吕后确实在某些方面胜过了自己。最关键的地方是商山四皓的投靠意味着当时朝中几乎所有的势力都站到了太子一边：叔孙通本身就是太子太傅，向来支持太子上位；吕氏外戚毫无疑问会支持太子；刚刚被自己杀了个稀里哗啦的功臣们剩下的不是跟吕氏关系密切，就是用实际行动支持了太子；而本来唯一中立的黄老学派现在也因为商山四皓的投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从功臣到外戚，从文官到武将，举朝上下他还能找出几个支持更易太子的人？

所以最后刘邦跟戚夫人说“吕后真而主矣”——别折腾了，再折腾也没啥意思，不如想想怎么保你们娘俩一条命。可惜戚夫人除了以色侍人以外没有任何其他能力，连™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咱们就说同样是高祖之子，刘肥那不是也差点让吕后弄死么？最后是怎么办的？主动将城阳郡献给鲁元公主作为汤沐邑，尊鲁元公主为“齐国太后”，然后就活下来了呗。

但是您猜怎么着？

戚夫人她被“囚于永巷”不算，她还唱歌呐！唱“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相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那不杀你杀谁？别说你了，连你儿子赵王如意也得死，必须死。

言归正传，商山四皓并未在刘汉政权中正式出仕，即便是在孝惠帝即位之后，这四位依然没有正式受封官职。因此包括司马光在内的许多人都对此大惑不解：司马光当时在考异里说“借使四叟实能尼其事，不过污高祖数寸之刃耳。何至悲歌，云‘羽翼已成？矰缴安施’乎？”

四个老头当然没屁用，但是四个黄老之道的学术权威就不一样了，这四位的拥立代表黄老学派正式成为角逐西汉官方意识形态的选手之一，西汉第二相曹参作为黄老之道的践行者，颇受美誉。而到了文帝时期，黄老之道已经成为了西汉的官方指导思想，甚至可以影响政治实践。原本的《老子》五千言在这一时期逐渐有了称经的倾向，以四人数十年之声望，搏一个黄老学派的未来，这笔买卖还是划得来的。

当然，后来儒家天降猛男董仲舒，搞出了新儒学，令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