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个被家长耽误的故事

@丛虫时移事往：讲一个被家长耽误的故事。
农村女孩小花，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妹，相貌，干农活做家务，学习能力，各方面都普通，按照乡村普通女孩路线，也就是中学混个毕业证，出去打两年工，家里安排亲事结婚，操持农活打点零工，背着大的抱着小的，跟表姐妹吐槽婆婆——跟她们的妈妈差不多的生活。
但是运动会上小花终于露了一手。她跑得飞快，一百米，两百米，四百米…全是第一名，甩第二名好远。全校师生为之呐喊加油，她越跑越来劲，接力也去跑，八百也去跑，那时恐怕真是累到了，八百虽然也是第一名差点被第二追上。[并不简单]

体育老师和校长都觉得这是个人才，校长出差时遇到县城体校校长，跟他说了，体校校长一听，走访学校选拔体育尖子这本来就是工作么，既然有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当下就约了时间，派了他们的一个主任和老师下乡。县城体校不算什么牛校但一样重视运动成绩，也一样有人很出色被选进省队，在省城扎根，或者去了地级市，以体育生身份考了大学，不然县城有几个大单位，也愿意要体育人才带动员工锻炼，再不去中小学当体育老师，都是好出路。这些是当年，现在考证考编要背景各种要求严格了，但运动成绩还是很客观，跑快跑慢一目了然。搞体育的人务实，直接，选了你你得训练，你得参赛，你得出成绩，是这块料子，老师们会大力培养，真不是这块料，那就是堆金山银山，也买不来飞毛腿。

体校老师们风尘仆仆来了，校长跟体育老师热情款待，穷乡僻壤也没啥，老师们就说赶紧把小孩叫来看看。体育老师早早备下了好几个，男女都有，小花在里面，这就是我们乡下学校一点私心，有机会不容易，平时能跑跳的都给老师们过过眼，万一再多一个看上的呢，孩子不就有好事了。至于小花，校长和体育老师认定她能给自己长脸肯定能选上。

跑道上秒表一掐，孩子们跑了，也跳了，小花遥遥领先确实挺争气。体校老师就把她叫过来仔细瞅瞅，一看倒吸凉气，那鞋，底儿都快掉了。[黑线] 小花看老师们围观她心里很害怕，觉得自己跑得不好可能丢脸了，一着急就哭了，说我今天没跑好，肚子痛，来那什么了…体校老师们互相看一眼，掉底鞋，生理期，小丫头还能跑这么快，苗子呀。[鼓掌]喜笑颜开。其余几个实在很一般，但有个女生小贝，家境好，家长跟老师关系也好，听说了有这个选拔，特地赶过来好歹得请个饭。席间百般恳求希望给闺女争取机会，体校老师也见多了，跟他说咱们那边训练可苦了，一般身体都受不了，你不信非要去，那我们可以让她过去跟着试试，这个得出成绩你有出路，不出成绩也还是不行，白耽误功夫了。家长说不会白耽误，最次了说还锻炼身体呢，我姑娘念书不咋好成天想当兵。人家一听也行啊。可怜父母心，就把小花和小贝写上名单准备转学带走了。校长和体育老师着实鼓励了她们几句，尤其小贝那是知道自己差着好大一截，校长说事在人为，咱不怕吃苦好好干呗，不管咋说是个机会，别轻易放弃。两个孩子都点头。

然后校长这边就被找了，一听说是小花家长，校长满脸笑容，说还特地登门感谢来了，可别整送礼啥的，你姑娘自己跑得快那是她的本事，咱们可不敢耽误孩子，给她找个好前程，不用谢了教书育人都是应该的…这些想象的推辞都没等说出来，小花的爹妈嗷嗷大叫，把校长骂得灰头土脸，我姑娘上你这念书，去啥体校哇？你给安排前程，你管饭你给买车票啊？这念个中学都花钱不老少了，念完了赶紧去打工挣钱家里等着盖房子，跑得快能当饭吃是能当钱花？你坑我姑娘，坑我一家人，我跟你拼命…[苦涩][裂开] 又撕吧又挠，体育老师拉架也受到几处误伤。全校老师蜂拥而上，轮流劝说，谁不知道进县城体校好呀，眼看着都不用等考试，提前你都有去处有奔头了，乡下孩子考学难，从体校出来你在县城找个工作不香么？那好日子不是眼看着在后头？她好了她不携带家里人么，你们这姑娘有本事有出息了你们不借光么？…毕竟学校是春风化雨教书育人之地，这也是一眼看到底，光明正大的好事，被老师们反复说轮流说，小花这对不开眼的父母也就算勉强同意了。其实，是没说过老师们，他们心里不服气，憋着的气，都等着发到闺女身上。

校长不知道这些，他也见多了贫苦家庭，这孩子就靠着会跑，穿一双破鞋子就去闯荡县城，也可怜。他去跟体校校长说这家穷，孩子挺好，求他给些补贴。体校校长说先看看能不能呆住，要听你这么一说，我看那样的家庭养不住好样的孩子。

小花跟小贝去了体校，小花一身破烂，体校发了训练服和鞋子，算是她穿过的最好新衣。小贝是爸爸给送去的，里外三新，还给老师们带去大包小包山货打点。小花自卑，不敢跟队友交往，小贝吃穿用跟县城孩子不差什么，很快融入团体。不过她俩还是农村孩子，能吃苦的本色，小花没多久就在队里比赛冒尖儿，老师们都说这个苗子挑得很好。小贝能力偏下，但是她参加了健美操这个集体项目，如鱼得水。按说，两个女孩都该有好前程了，但并非如此。

体校校长后来告诉中学校长，小花真不错，老师很看好，可是家长挺不上路，他们给孩子发了补贴，她妈不是让她买这就是买那，不让她兜里有钱，说她在体校什么都发，干脆连洗衣粉卫生纸都不给她买，还得靠着小贝给她。小花的教练老师很花心思栽培苗子，自己女儿穿过的衣服和鞋还好好的，就给她穿。被小花的爹妈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平白惹出一场口舌。老师也灰心不想管她了。小花诸般不顺利，经常哭，不合群，父母就说她想家，说农村孩子在城里不适应，奥运会那都是电视上看见的，那比考大学都难，跑步当不了吃也当不了穿。这两个选去的女生，小花明明是明星耀眼老师们寄予厚望，小贝算是勉强够格跟着去的，老师们还特地说了几个月下来不行，那就得回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小贝在健美操队呆得挺好，比赛拿了奖，小花却退赛，退学，从体校回来了。回来了之后她说丢人，中学也不上了，老师可惜这个学生，去找，被她爹妈一通乱骂，说本来姑娘上学好好的，都是你们给搅和的。老师仰天长叹没地方说理，倒是左右邻居都懂事，纷纷说老师别跟他们一样的，要体校再来人了你记得把俺家小四小虎带去给看看。然而经历这一场，体校老师们不愿意再去了，就算真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养不出来还净给你添堵也不行啊。体校校长跟中学校长是朋友，没事喝两口，平时也挺注意不说什么乡下人怎么着，谁家还没个农村亲戚了，但是那天体校校长可能也喝多了几口，牢骚小花这个事，说了句农村人素质差。中学校长想了想，竟也无可辩驳。从此他们关系也淡了。

小花出去打了几年工，家里叫她回来嫁人，她说在外地谈个男朋友，家里就要彩礼要房子，两人黄了。家里给介绍的对象也是个能干小伙，在县城搞装修，跟小花互相看看没什么毛病，俩人就住一起了。在县城小出租屋里，小花生了儿子又养闺女，日常生活里用不上跑步这种才华，两口子苦巴苦业挣钱，也买下县城一套小房子。就在体校附近，小花把儿女送去幼儿园，自己就推车去卖辣条，后来卖烤冷面。体校带过她的老师有时路过，她都是跑出去多远都追上老师，给老师塞点吃的，她跑得还挺快，跟当年不能比了。

中学校长调职去了市里，去教育局办事上下跑熟了，有次一下叫个漂亮女老师抱住了胳膊，他知道肯定是学生，认不出来。女老师又哭又笑说我是小贝，老师啊你咋头发都白了，早听说你也来市里，我就寻思能遇上老师。小贝顺利从体校毕业，拿了几个比赛的奖，那几年恰好健美操很流行，先是借调去市里进修学校去指导和选拔健美操的体育生，然后落在小学当体育老师，几年出了成绩，又去了重点小学当老师。小贝说我跟他们就是像你当初跟我说的：不管咋说这是机会，不能放弃，老师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校长看着她，学生有出息了他也心里高兴，只是小贝说破了他的心事：我知道，你是想起小花了吧，唉她那时也不知道咋回事，按说她多能跑啊，我到了市里教的学生也多了，都没见过她那么好的，卖烤冷面，能挣钱，可是冬天老冻脚了，我上回回去，瞅见她了，她也看着我了，我俩愣是谁也没敢招呼谁呀。

小贝和校长重逢在一个春天，很多学校都在开运动会，他们都记得曾经有过一个运动会，少女小花旋风一般驰骋，全场喊声震耳欲聋，都在喊她的名字，回荡在岁月中，似有似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