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那些来自农村后来学医的同学

那些来自农村后来学医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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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er最聪明:那些来自农村后来学医的同学

我的家庭小康。我06年上了我们市最好的高中,我家庭经济情况算全学校中位数水平,但总体差异也不大,没去过一天农村的我,当时觉得世界最普通也就是我这样了。

上大学以后,我周围同学的家庭情况重新刷新了我的认知。

当我上大学的第一天进宿舍时,别人问我来自哪,我说某市,别人还会接着问我“某市哪的?”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班城市户口的学生带我只有三四个人,其余30个都是农村户口,所以他们问你家乡时,要直接说县。当我说我来自某区的时候,显得有些异类。

2010年9月,iPhone3已经上市两年,黑莓和诺基亚的电阻屏还有一席之地,韩寒代言的乐phone上市大半年,暑假时我和我的高中同学们纷纷换了新手机去上大学。在我的第一堂大课上,500人大教室座无虚席,带我,拿智能手机的学生放眼望去不超过10个。听课无聊的时候我玩神庙逃亡,后面两排同学都在看我游戏现场直播。

那种异类感,跟我进了复旦以后——在一个大教室一上课,看到50%的人齐刷刷打开苹果三件套——时一样。

大一刚开学一个月,还不到十一,班长还有几个男生主动跟辅导员请假回家,因为要帮家里收玉米。女生们十一则不回家,因为会浪费车费,那时大巴车往返两趟省内最远城市也不到200块。

那时我成了我们那一层宿舍楼第一个办理网线、第一个带电脑的人。当时好几个同学来找我让我帮她们往mp3里下歌。

当时我总有些恍惚,我以前习以为常的生活,在这里居然算是个富人。

我上铺的女同学A,父母农民,她有两个哥哥,她是家里唯一一个上完高中的人,高二时候家里不想让她念了,想让她像哥哥们一样外出打工,有大学梦的她一直哭,她二哥于心不忍,说资助她继续上学。那年她二哥也才20岁,去南方电子厂打工,给她寄钱读书。

她也复读了,好不容易考上我们学校。在上大学以前,她冬天没有穿过羽绒服,也没穿过皮鞋,只穿家里做的棉袄和棉布鞋。她来上学时没有父母送她,只有她姑父帮她背了一床被褥,拎了一个书包来。因为她父亲之前工地上出了工伤,瘫痪在家,靠她母亲一个人劳作农活,母亲没文化,要在家照顾人,也不知道出远门怎么坐车,就托出过远门的姑父送她来上学。

宿舍还有一个同学B,她是家里老三,她有1哥、1姐、1弟。她爸送她来上学时佝偻着腰,衣服也破破烂烂,但骄傲地跟我介绍说“我们家出了4个大学生。”属她学历最高。因为她复读了两年。其他不是大专就是普通二本三本。她爸把她送到学校没有停留就走了,还要接着去打工,她妈妈当时已经60岁了,根本没来。

宿舍同学C,是家里老大,她还有两个弟弟。她因为“有门路”,暑假就去深圳电子厂拧了两个月的螺丝,所以她带足了钱,来的时候拿的手机也是她们几个里最好的。她是自己来大学报道的,行李由高中谈的男朋友帮忙拎,也没有父母送。

同学D,家里行四,上面3个姐姐,是真正父母为了追弟的结果。她是复读时谈的男朋友送她来上学的。也因为没有青壮年男丁劳作,姐姐们一个个都初中毕业早早出嫁,都在家当家庭妇女结婚生孩子,所以她家经济条件最差。她每个星期都要多次用违规的电热杯煮一小撮挂面+一个鸡蛋或者几根青菜,或者不吃饭,能省一顿就省一顿来节省开支。2010-2013的大学头3年,她一个月的伙食费每个月都维持在50-100块之间,超过120块她就开始拍着大腿说这个月超支了。你没看错我也没夸张,就是每!个!月!那时大学城一份酸辣土豆丝盖饭都8-10块了。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大学开学像我这样,父母开车带着大包小包,还带了俩道口烧鸡一路唱着歌就去开学的人不是常态。

当我第一次知道她们每家都能生那么多孩子、大部分也上不了高中的时候,我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当我习惯河南农村这种现象以后——上研究生时重新了解到原来江苏南通的农村,家家独生子,人人不错本科生,一个村七八个博士的时候。

她们4个每到暑假就会在期末考完试的第二天,手挽手踏上去深圳或者东莞的大巴车。大巴车就等在大学门口,有成群结队的学生登上那三四辆大巴车。女生最受欢迎,因为进厂好管不惹事。大巴车只管拉到厂区附近,能进哪个厂自己找中介联系。中介会扣掉每个月800-1000甚至更多的抽成。说好的每个月4500,最后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打折扣。有的同学做一个半月就做不动了。带着五六千块钱回来。这是她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我暑假在倒头睡大觉的时候,她们在流水线上拧螺丝。我抱着西瓜摸着狗看电视的时候,她们在流水线上拧螺丝。我暑假开始主动租房提前申请实习,并用借我妈的20万块钱放在当时年化利率7%的余额宝里赚房租的时候,她们还在流水线上拧螺丝。

至于学费,他们学费靠助学贷款。

往往第一学期结束快过年的时候,我总是顶着大油头臭烘烘的、考完试立刻回家,因为忍到回家就可以在独立浴室洗澡了,就不用再去3块钱一次的大澡堂洗澡了。

但她们4个不是,她们要在学校连洗带搓干干净净地回家。因为村里的澡堂近年关时洗一次澡要20块。

那时我才意识到,让热水在冬季源源不断地从水管里流出来,对于当时的河南农村家庭来说,可能还是奢侈品。

因为能源贵,要在老房子里建防冻管路,排水需要改造,浴室保暖也是问题。

冬天洗上温暖热水澡,是对基础设施的考验。

一整个寒假,我都在跟家人和在同学的吃吃喝喝中度过,温暖而肥胖。

河南大平原上农村冬天的冷是东北人来了都要说一句“我草”的冷。

等到寒假开学时,我的同学们就顶着一手的冻疮回到学校。因为女同学们放假回家在帮年老的父母洗衣服、床单被罩,男同学们开着三轮车在帮父母往地里运肥料,预备开春的耕种。

她们日常兴致勃勃地在QQ空间里互动、八卦,上大学后开始学会使用廉价的水乳霜,几个人经常护肤品你借我我借你,为此常常不愉快。她们在体验着很多我初高中就已经体会过的青春。

她们学习抽象知识的速度也明显很慢,尤其是学习到生理生化和内科心电图的时候。因为她们既往的学习方法就是死记硬背。

她们没有更好的获取知识的方法和途径,她们也常常要把时间浪费在节约金钱上面,她们没有受到更好的基础教育的机会,她们跟我的差距,就像我来到研究生以后,看到我跟复旦八年制学生的差距一样。

那么后来呢?

后来她们四个,A考研落榜了,在河南某大市最大的三甲医院儿科工作,现在已经是主治了。还生了二胎。

B去了某家郑州的医药公司,听说做的不错,在郑州定居安家了。

C念了郑大的研究生,后来还念了博士,好像最后留附属医院一个不错的内科了。

D去东北一个不是太出名的学校念了研究生,现在回她们市的三甲医院做内科医生,应该也主治两三年了。

我还有同班同学E(女生),她当初父母因为想超生生男孩,从小就把她放在舅舅家养,舅舅舅妈出人出钱还出力,答应供她到高中毕业,大学自己负担。她毕业那年拿到了哈尔滨医科大学的研究生复试通知,但她舅舅极力反对她读研究生,认为这是浪费时间,最好赶紧回县医院工作,反哺家庭。最终她放弃了去复试。

听说她现在也是县医院里挺高年资的医生了。

男同学F,当初从大别山山区里以当年我们这一级最高分被录取进来,人又高又帅,有一身仿佛专门健身塑型过的黝黑肌肉,但这身肌肉不是撸铁撸来的,是他在家帮父母常年干重体力农活和暑假去建筑工地上帮人搬水泥挣学费搬出来的。

他刚入校的时候没钱买凉鞋,就穿着市面上最结实也是最便宜的那款大澡堂子专用蓝拖鞋去上课。到冬天最冷时才会穿上一双单薄的回力布鞋。

他一开始被很多女孩追捧,后来女孩们接触后发现他世界观封闭且偏激,又纷纷远离,这就越发强化了他“女生都是嫌贫爱富”的思想,他开始堕落和沉沦,他学着同宿舍男生去打游戏,但没有钱也没有电脑,他只能等舍友白天玩累了晚上睡觉时他再借来电脑玩。日夜颠倒,学业荒废。两年以后,他被大临床专业分流了,去了没人愿意学的麻醉专业。

但据说他后来又浪子回头努力学习,现在是一名不错的麻醉师。

我身边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同学。

我自己也通过高考、考研来到了我想来的学校,看到了更宽广的世界,见到了很多有趣的人,体会到了更多可能。

虽然很久不联系,但想来他们现在应该跟我一样了,凭自己有了自己的小房子,结婚生娃有了家庭,每天为工作烦心,为晋升发愁,奖金到账那一刻不免也要骂一句“什么破医院!”

但此时。

我不再是那一层宿舍楼里唯一一个拥有什么对她们来说新鲜玩意的人,终于,我们在不同的城市,过上了一样的生活。

她们再也不必像他们的兄弟姐妹一样,游走在各个厂之间,打工四五年只能攒下来几万块。也不必再像她们父母那样,在五月、十月,可以开车带孩子出去踏春赏秋,而不用再请假回家割麦子收玉米了。

她们的孩子再也不必承受想念书却家里反对的压力了。

你说这是读书或高考改变命运吗?这是阶级跃迁吗?

这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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