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拓:一位老刑警跟我讲述了自己当年和搭档的故事。
半个世纪前他刚当反扒民警的时候,队里有个外号叫“大个儿”的人跟自己很不对付,俩人同住一层宿舍,互相犯相,动不动就拌嘴。
他打饭,打得多了,大个儿说,哟,贼没抓几个,吃饭真积极呀?打得少了,又说,嗬啧啧啧,挑三拣四的,怎么那么难伺候?
他也不甘示弱,看见对方泡麦乳精喝,说够讲究呀,坐月子吗?我给您再来点儿红糖?
说急了,俩人就旁若无人地在楼道里对线。
“老子一脚给你踹天堂河去!”
“老子一掌给你扇半截塔去!”
有一回大个儿在宿舍跟人下象棋,他咋咋唬唬地帮对手出主意。大个儿被将军后揪着他脖领子要出门单挑,被领导看见臭骂:“你们俩怎么那么烦人?打今儿起你俩一组,白天不许回宿舍了,就在外头抓贼!”
一开始俩人还别别扭扭的,没想到抓起贼来,竟是天作之合。
他是机灵鬼,遇到困境经常有脑洞大开的主意,大个儿力大无穷,以一敌三都不在话下。每回都是他先发现贼,然后给大个儿使眼色,大个儿在远端潜伏,随时等候他发出行动讯号。
抓贼都要抓现行,那时候讲究“出壶就攥”、“一米之内真功夫”的绝活儿,动作必须稳准快。他身材矮小,虽便于藏匿和观察,上手控制时还是得靠大个儿镇场。常常是贼刚下手,他冲上去把人按住,远处大个儿看见乘客们四散退后,便冲到风暴中央如超英救场一般压制住嫌疑人。不得不承认,大个儿虽然嘴碎傲娇有带着那么点儿盲目自信,但抓人的瞬间确实总能把人帅到。
不过光靠蛮力也不行。有一次公交车上四个贼,他和大个儿一人按了一个,剩下两个同伙躲在人堆里假装无辜。他就寻思这样不行啊,铐子不够用了,俩人带四个贼回单位也不现实啊。于是他低眉顺眼地走到那俩家伙面前,挤眉弄眼说同志,你俩帮我们警察到公安局做个证?就做个笔录就行。
俩同伙本来就心虚,忙说行行行。
结果马路边等单位的车来了,四个贼全被按进车里。两个同伙儿大叫:“我们不是证人吗?”
大个儿叉腰大笑:“小样儿演的还挺像!”
他又不服了:“你挤兑谁呢?”
有一次两人跟踪一个贼,是个笨贼,偷了一上午都没得手,中午还下馆子去了。两人跟着去了饭馆,贼点了一桌子菜,俩人就躲在门口啃烧饼。下午那贼终于在车上得了手,趁着车开门之际逃了出去。俩人一路狂奔追到了胡同里,他绕进路先堵住对方,对方顺手绰起路边煤堆上一块蜂窝煤朝他脑袋上砍去。这会儿大个儿赶到,看他受了伤立刻血脉喷张。
他怕大个儿一激动把贼打坏了,忙站起身来大喊:“我没事,煤块子是软的,跟海绵似的!”没走两步又一屁股坐进煤堆里。
我问他,你们俩人一共抓了多少个贼呢?他寻思了一会儿,说没有上千个也有大几百吧。那会儿颐和园门口有俩大缸,缸里有水,据说往里扔钢镚,谁的钢镚能浮起来谁就交好运。于是俩缸旁边游客总是乌泱乌泱的,我俩在边上蹲一天就能抓十几个。
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佩服,就说,真好。
后来聊到退休后的近况,他跟我说,抓贼抓一辈子,感觉很奇妙,就真跟锻炼了什么特异功能似的,坐公交眼都不用怎么看就知道周围有没有乱臣贼子。前两年满头白发的他坐123路车去牡丹园,蓦然发现车上有一个贼。
“但那是个笨贼,偷了半天得不了手。”
他说发现贼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就往车厢后面找大个儿,想给他使眼色。瞅着被窗外阳光镀上了金边的人群他才忽然想起,大个儿没了十多年了。那年冬天在火葬场送大个儿,瞅着他的遗像,总觉得在黑漆漆的夜里,他又要忍不住嘴欠:“瞅啥瞅,回家瞅你媳妇去!”
临下车之际,那贼还在人群中兜兜转转,他朝着车内大喊一声:“大家小心,车上有小偷,保护好随身财物!”
车门关闭,站在路边的他,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