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胶囊:我从没想过,带女友第一次见我妈妈是在医院,真是糟糕透了。
我爸在我没记忆的时候就去世了,从我记事起我妈妈就有抑郁症,需要长期服药的那种。我基本是外公外婆带大的,我妈总是陷在她自己情绪里,像我们生活中的旁观者,局外人。她很少能关注到我,我甚至感受不到她爱我。所以我从小虽然在外面对同学表现蛮外向的,但实际是回避依恋型人格,我不相信自己能维持一段感情,我对别人没信心,更没自信。
大学时我就跟我妈出柜了,我妈没表现出任何震惊,我问她:“我喜欢女生你不惊讶吗?不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我是怪物吗?”
我妈淡定地苦笑,说出那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句话:
“我本身都不正常,凭什么要求你正常呢。”
我不知道该爱这句话还是该恨,我只感到冷冰冰的冷漠。接着我也跟她坦白了我的回避依恋型人格:“我可能以后就自己一个人了。”
她用我非常熟悉的局外人语气说:“你还是得找一个人,至少有个伴。”
“我估计我找不到。”
这是我们最亲密的一次谈话。后来外公外婆去世了,我留在外地工作,她不愿跟我同住,只有假期回家我们才会见面。
K是第一个非常有耐心教我在爱情里长大教我磨合的人,是第一个让我觉得长期亲密关系还不错也愿意为之改变的人,是我第一个能维持超过半年的爱人,然而她还在不断地打破我的纪录,已经第三年了,我已经见过她父母,我最近也准备带她见我妈妈。
周四上午我接到妈妈的电话,说让我这几天回去一趟,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事就是想我了。当时我正忙改写报告,想着反正马上周末了,不差这一天。
周末坐高铁回家,K超忐忑,一路上都在问这问那想多了解我妈的喜好,我一直说让她把心放在肚子里不用紧张,一是我已经跟我妈顺利出柜了,二是我妈很佛系。
家里没人,打电话问我妈,我妈让我直接去医院。我们赶到医院,妈妈正躺在病床上,比劳动节放假回家我见她时瘦了一大圈,胰腺癌晚期。我站在那儿手一个劲儿不由自主地抖,一句话不出来。
“发现时就是晚期了。”妈妈看我哭丧着脸她倒先虚弱地笑了。我知道,如果不是她自己实在捱不下去了,她不会叫我回来。“这是…你女朋友吧,真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在这地方。”K也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和我妈握了握手介绍了自己,我就在那里站着,像根柱子,被虫蛀空了心。
我去拿刚出的检查报告,等报告时我坐在椅子上查关于胰腺癌的信息。医院窗户投入的阳光像是假的,是上帝为了关怀弱者而安装的浴霸,强行把冰块化成菲力牛排旁躺着的流心蛋。手机响了,收到一条消息,是新闻:“癌症或有希望被完全治愈”。我想把屏幕捏碎,把手机砸烂,把医院踩塌。
之后的日子,K和我轮流照顾我妈妈,报销手续检查排队都是她帮我跑,连我有时心急向医生表达我妈妈的状况表达不清楚,都是她帮我交流,偶尔检查需要插队,她都是帮我挨个说好话求排在前面的病号。我和妈妈都很感激她。
那天晚上K回去洗澡休息,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我握着妈妈的手,我们就一直看着对方的脸,我不想打破这从来没有过的亲密,她可能也不想打破。我们就这样看着彼此好久好久,妈妈忽然眼角就流下一滴泪,轻轻拍了拍我的手:
“这不就找到啦。”
我知道她说得是终于看到我找到爱人了,我立刻哭得没法停住,那是从回来后我第一次哭。她这么虚弱,怎么还在想着我,我怎么能无数次质疑过她爱我。我了解了,可我快没妈妈了。
妈妈走了。我哭不出,也笑不出。别人都说,当一个人父母去世之后,他就会直接看见死神,父母是隔在孩子和死神之间的墙。可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死神,没看到妈妈,也没看到其他人。什么都没有。
我和K回到我们的家,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问我怎么了是不是难过,我说我不知道,好像不难过,又好像难过。我侧躺,后背对着她。
“你不在的时候,阿姨单独和我说了很多话,她把你托付给我。”K对我说。我并不意外,她就是这样的人,她敏感到当初想跳楼,却因为害怕影响房价,卖不出钱给我而放弃。
“嗯,她说了什么了?”
“她说她很自私,从小没怎么照顾过你,以后只能拜托我多照顾你了。”
“嗯…还有呢”
“她说我以后可能不仅要成为你的爱人,还要成为你的姊妹,你的母亲。”
我缩成一团哭得抽搐,K从背后抱住我,我一直在哭到睡着,我们再没说一句话。
我和K的年纪都不小了,不会再像热恋时经常摘抄诗句说很酸的情话。但是从那天以后,她说我爱你的频率明显高了不少,我以为她是一时兴起三分钟热度,结果持续了好几个月。
有一天她又一次说爱我时,我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所以才一直说好听的。”
“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
“一是我确实每天都想说爱你;二是我想把妈妈之前那些年没向你表达过的,都补给你。”听到这话我眼睛已经酸了。
“那得补多久才能补完嘛。”
“补到我说不出话,补到你听不见声,补到语言消失,人类灭绝。”
“妈妈知道你这样对我,一定会感谢你的。”我已经流泪了,她抱住我摸我的后脑勺:
“是我该感谢妈妈,把你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