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了不起的普通人

了不起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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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企鹅的日常分享:
#回乡见闻#

家乡对于我而言,是越来越不愿回去的存在了。

我2009年高考后在江西上学,而后在广州读研工作安家,内心总有一种我可再不用回来了的畸形快感。

我们家是农村的,爷爷外公外婆在我未出生前就已过世,奶奶在我我年纪时也不在了。我的妈妈极其坚韧且勤劳,我的爸爸是传统的小男人,是家里的老小,生性懦弱怕事,但也为家兢兢业业。为了供我和我哥上学,我们租种了二十亩地,春种半夏朝天椒,夏秋种稻谷花生玉米马蹄,一年四季连大年初一都在干活。我妈是从来不雇人的,我哥因为学期成绩好经常要补课,等他放假农忙也基本结束了。我爸做点小生意经常要在家守着,所以这些活都要我和我妈两个人干。比如暑假,早上四五点起来,割稻子,割完起稻草,清田埂,我爸犁田后插秧,连续一个星期后就是拔花生。拔花生更费事,我家基本上种花生都是两亩地起,也是要半个月才搞得定。在这期间要晒谷子晒花生洗衣服做饭,午睡期间可能会下雨,下雨就得抢收晒在楼面的谷子花生,夏天的雨来的急,可能没收完都淋完了,也可能收完了雨根本没来,但跟暴风雨抢速度的那种心理阴影是挥之不去的,我现在依旧害怕雨天。后续就是种番薯,种藠头,种大蒜,榨油,卖稻谷,早起摘朝天椒卖,每天都有的摘,每天都是满眼的红辣椒,至少一亩地,永远摘不完,永远永远。一块钱一斤,三天一赶集,每次都是一百四五十斤。摘的手黑漆漆,指甲也洗不去,如果第二天要去见同学,我头一天就得拼命用刀子刮然后不停洗才能去掉。而寒假回来就得晒半夏,半夏去皮后用蛇皮袋装着脱水然后熏硫磺,即使脱水后还是非常非常重,要一袋袋背上楼去晒,收了晒晒了收直到全干为止。其次就是挖马蹄去南康卖,挖马蹄也是个技术活。晴天还好,雨天又冷又湿,手指头完全没知觉,因为马蹄鲜嫩且要扒拉干净,所以手套也戴不了,冻得又红又肿又皲裂。挖回去得洗,晒,挑,然后再卖。啊,实在是难以回首。我印象中我们家是没有二十八洗邋遢这样的传统的,基本就是打打蜘蛛网,洗洗桌椅橱子,什么门窗之类的压根没有时间弄。而且我无论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活都是我的。我妈因为忙惯了农活,对干家务一窍不通,并且觉得家务活没有经济价值,更是不屑于干。家里乱糟糟的,属于碗筷成堆,积尘颇多的状态。

但我爸妈的努力也颇有成效,我和我哥都研究生毕业,我哥参加工作八年,我六年。家里慢慢添置了冰箱,空调,洗衣机,洗碗机,热水器,浴霸,冰柜。我妈不再种马蹄,过年回来我们终于有时间走亲戚,且在亲戚面前我妈的地位肉眼可见地提升了,也许子女所谓的出息,在这一刻里,是她最引以为傲的瞬间。今年我自己当了妈妈,并在老康妈妈各种骚操作下,变相衬托出我妈的优秀。这位如百宝箱一样的母亲,使我对她更为敬重。她是历史迷,著名历史人物的履历轶事随口就来。她也是娱乐圈迷,对谁房塌了,对谁又红了,对谁又抛家弃子了,对谁又和谁散了又合了门儿清。她对国家实事的关心,对中国地理的认知,远超我这个打工人。今年我回家早,她领我去村里新建的村部坐了坐,她在我放假前一直在村部打扫卫生,给油菜施肥,做着些一天一百块的零工。她带着我的孩子,她的外孙,坐在沙发上,拿了一本半月谈讲给我那不足一岁的孩儿听,带着点羞涩,也带着点小骄傲,村里的书记估计也听闻了我们家有两个文化人对她也非常尊重,拿出了茶点招待我们,我妈非常高兴,但她没说,但我就是知道,并为她高兴。她半辈子都在与我大伯母打斗,其中不乏严重的肢体冲突,又因为大伯母在外造黄谣,导致极其爱惜名声的我妈过于焦虑也过于在乎邻里的看法。现在她觉得自己孩子长大了,在广州也都有了工作房子车子,不必受辱了,更是有一种把大伯母一家比下去了的自豪感,但她深知村里人是恨其有笑其无的心态,所以她即使内心嘚瑟在实际行动里,也只是推着我的孩子在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因为,几年前,我结婚并没有要孩子,被大伯母家造谣说我切除了子宫,怀不上孩子。咳,我也是生完才知道这事。我妈对他们一家恨之入骨。推着孩子我俩走在街上,我是认得大伯母的,我看到她了,她也看到我了,我直直地看着她,她先是对了我一眼,而后就畏缩下去了,不再看我,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我看不见她眼里的神色,但我猜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她满头都是白发,六十出头的年纪,愣是有八十岁的苍老感,而又扎着两个八十年代时兴的辫子,这种不对称,使这一切略显得突兀。我妈也看到了,她跟我说,你看到她没,她就是做了亏心事,不敢看我们,现在只有眼红的份了,让她眼红吧,气死她。但我知道,我妈内心并没有那么扬眉吐气,这个纠结的农村妇女,如果时光倒退四十年,如果我外公家条件稍加优渥,我的妈妈是绝对可以考上大学的。她很有文采,写的作文都能拿很好的分数,我小学的作文有了她的指点,都是在九十分以上。只是那个时候,她上学得背着我的小舅,也没有鞋子,也吃不饱,女孩子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时运。她只是在村部打扫打扫卫生,在这样的边缘,八点上班,五点下班,过了短暂的一会体面人的生活。即使她走进了那样的大厅,坐在皮质沙发上,稍显惬意地喝了口茶,她回去还会吐槽,做不来,不如干农活踏实,但她是高兴的。那是她剥离了繁重的过去,带着她的女儿外孙来壮胆回避尴尬,去谈自己的骄傲,说自己的见闻,那是她对土地说不了的,我们司空见惯的,但别人会给予她赞赏的高光时刻吧。

而人生多戏谑。在过去的若干年里,我的两个舅舅,三个姨妈,还有一个已故的姨妈,家里都陆续拆迁,都得到了几百万加几套城里房子的拆迁款,甚至他们成家了的孩子也都大多数拆迁了,唯独我妈嫁的远,离城里远,依旧在农村,且没有几百万拆迁款养老。但平衡的是,只有我家是双硕士,且都在大城市安了家。也许这种世俗的成功让她挺直了腰杆,我笑她,怎么就咱家没这时运呢?我妈:不去做金山也会吃崩的。你看,就这心态,就特别棒。
就这样一个农村小老太太,一个典型的客家女人,大概就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吧。身处重男轻女的重灾区,她能把我和我哥一视同仁,甚至在知道我婆婆和老康不合天天干架之后,出于对孩子的爱护的角度,说今年帮我们带孩子,就这境界,我是佩服的。我妈,就是我回乡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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