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卖掉养大我们的房子,爸妈返乡了

卖掉养大我们的房子,爸妈返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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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临近2021年新年,我结束工作后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回到G市家中。一进门,就发现家里的桌椅腿都缠上了布条,里面包着海绵,鼓鼓囊囊的,十分滑稽。

“这是怎么了?怕把地砖刮花吗?”我调侃道。

老妈从厨房端着菜走出来:“楼下阿姨说咱们家打麻将搬动椅子的声音吵到她生病的老伴休息。你爸就不在家里打麻将了,顺便把桌椅腿都包一下,这样平时挪腾也不会有噪音。”

第二天一早,敲门声咚咚响起,我一开门,发现正是楼下阿姨。她神色不耐烦地粗声抱怨:“你们家怎么回事?晚上老是有响声,我老伴说他一晚上吵得睡不着,你们也体谅一下我家嘛!”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妈走过来向她解释了几句,说后面会注意。关上门后,老爸从卧室走出来,面色不悦:“这楼下又怎么了?”

我妈说:“可能是你晚上起夜步子重了些。昨天大强(我大哥)很晚回了趟家,肯定也有动静,估计下面就听到了。”

当天,我妈就出去买了海绵垫,裁裁剪剪,铺满卧室地板,过道里也随便铺了几块,四边露出原本的地砖,这让整个家看起来都乱糟糟的。

“都这样了,楼下好歹应该消停会儿吧。”我心想。

安心过了几日后,有天夜里,好梦正酣,突然一个沉闷声音在寂静的晚上炸开了,听起来是有人在捶打墙壁,一声一声,像捶打在人的心脏上,让人心慌,睡意全无。不过我们也没太在意,以为是谁家小孩晚上闹腾。

第二天晚饭后,那个敲打声又响起来了,我妈觉得不太对劲,出门查看,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她和楼下阿姨吵了起来——原来,楼下阿姨不知从哪找来根竹竿,在一头绑上布包,然后举着使劲敲天花板。我妈问她为什么这么做,阿姨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让我家一到晚上就吵个不停。两人越说越激动,最后不欢而散。

回来后,我妈愤愤不平:“我们已经够迁就他们家了,地板铺垫子,桌腿也包了。这楼上楼下就隔了一块楼板,怎么可能楼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再说,谁家晚上会不睡觉故意发出声响吵人呀?她还非说我们家有意整她,不依不饶的……”

我疑惑道:“我们跟她家平时没发生什么矛盾吧?我上次国庆回家也没听他们抱怨啊?这两天是怎么了?”

老妈说,的确有点小矛盾:此前楼下阿姨说我们家阳台漏水,让她家遭了殃,那时我爸以为她是故意找茬儿,态度不太友好,后来发现那的确是我家的原因。可防水问题好解决,结下的仇怨却不好消解,“她老伴平时在工地上班,春节放假才回来,听说她老伴以前生过大病,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再加上前两天‘绑桌腿’的事儿,你爸在小区里逢人就讲,许是给人家知晓了,心里自然不舒坦……”

就这样,楼下阿姨时不时地在晚上睡觉前或者早上起床时就用竹竿在每个房间都“走”一遍,老妈也“回击”过几次。老爸不愿意和楼下阿姨多争执,每次只敢在家里抱怨——毕竟,这矛盾确实是从我们家“惹”出来的。

但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我们先是报告了居委会,后又几番报警,可即使两家人坐进派出所里调解,依旧无济于事。民警感叹道:“真是奇怪,人家都报警说楼上吵,你们家报警却是因为楼下吵。”

离除夕夜越来越近了,街上一派热闹景象,不少人已经紧锣密鼓地筹备年货,而我们家却一直愁云惨淡。

老爸皱着眉头,很是疲惫:“实在不行,我就把房子卖了。搬到乡下去住,哪管这些事哦。楼下那女人本来就强势,动不动就打她老伴。也不知道她老伴是不是真生病,万一要讹钱,赖上我们家咋办?懒得和他们折腾了……”

大哥不乐意了:“卖了干什么?我们平常生活就行,要是那阿姨再闹,报警处理就是,还怕她嘛?”

二哥只说:“你们自己决定吧,我没什么好说的,回乡下也行。”

我也只好在一旁附和:“您想卖就卖吧。”

以我爸的个性,他若坚持要卖房,是谁都左右不了的。他所谓的“乡下”,指的是离G市200公里的J城,开车3小时左右,也是他的老家。

我们这套房子住了十多年,保养得不错,再加上我爸雷厉风行,天天催着中介带着一批批客户从早看到晚,几天后,就敲定了买家——是一对年轻人,准备买来作为婚房,价钱双方都很满意。钱货两讫,我爸爽口承诺,“过完年会尽快搬出去”。

2021年这个牛年,是我们一家人在这套房子里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可年夜饭桌上还是冷清了些——大哥依然不愿意在家里过年,我爸也联系不上他,我们就和二哥一家人楼上楼下聚一起,简单吃了个饭。

饭后,老爸早早睡了,老妈还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

“过完年就搬走了吗?真舍得?”借着电视节目里热闹的音乐,我问。

“十多年了,是有点不舍得,但谁叫你爸和楼下那家闹起来了。你放假在家也看到了,天天骂架,报警调解也没多大作用。赶紧卖了,回乡下住也清净点……”这话匣子一打,老妈的一腔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我们年纪大了,这两年不做小吃生意,想着你二哥一家接过去继续做,我在家有空就帮他们带带孩子,他们压力也小点——就这样,还落不了他们一声好,三天两头找我们借钱。还有你大哥,天天在外面也不知道做什么,说要开公司,问我们借了那么多钱,也不说还。我只想离得远些,不想操心了。你好好上班赚钱,我们也能放心些……”

我这才明白,邻里矛盾只是表面上的导火索,因为大哥二哥,爸妈恐怕早就动了搬家的心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年来,这个爸妈竭力想要拧在一起的家,“终于”还是要分开了。

除夕夜守到凌晨,借着窗外别人家的烟火,我想着我们家的往事。

2

我爸和我妈是二婚。

我爸和他前妻是在J城煤厂里打工认识的,婚后育有两子。我爸幼时父母就去世了,一直寄住在亲戚家,虽然自己名下也有田地,但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家。结婚后,他一直想着努力赚钱,能在老家修一幢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可他前妻迷上了赌博,输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两人经常因为赌债吵架,吵到最后便离了婚。

离婚后,我爸将俩孩子留在大伯家,自己来到G市打工,一开始每天只能挣得几块钱。后来,遇到了同样来这里打工的妈妈,便有了我。

我生于90年代末,小时候我对“重组家庭”没有多少概念,只知道多了两个哥哥疼我。那时,大哥自己在外面闯事业,二哥辍学后就跟着爸妈到G市打拼,我们一家人租住在一条老街深处的两层小楼房里。楼里上下6户,都是租客。我们住在一楼,房子只有20来平,水泥地,四面抹灰砖墙,一扇窗户一扇门,除了床和桌椅,基本没有多余的物件。我当时小,就和爸妈在外间挤一起睡。屋里的储物间改成了二哥的房间,只简单摆了一张床。

那时和我家关系最好的是二楼拐角的一家三口,我们两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对方留上一盘。我和他们家孩子年龄相仿,常常一起蹲在墙根看蚂蚁搬家,捡几根粉笔在墙上涂鸦。接着,我又认识了洗衣店的小姐妹、水果摊的大哥哥、麻将馆的“西瓜”小弟弟……那时候小孩子们都是“散养”,大家聚在一起东游西逛,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老街两边的小楼建得参差不齐,楼与楼之间电线乱飞,看似杂乱,但却是热闹之地。两侧总有农民在叫卖自家种的蔬菜,也有些乡野吃食、家禽可供挑选。临街的店铺,门类繁多,洗衣店、理发店、卤味摊、小卖部、麻将馆,一家挨一家,亲亲密密地挤在一起。这些店多是“商住两用”,白天开门迎客,晚上就关门住家。街坊们大多相熟,路过谁家门口,都会热情地打声招呼、询问近况,烟火气十足。

我爸妈都没有什么钱,就做了一个简易的烧烤车,每天傍晚推着铁皮车到老街街口卖烤肉串。卖出一串串,攒下一分分,渐渐地,烧烤摊撑起了遮阳棚,铁皮车变成了一个大车,焊上了玻璃柜,买了新餐盘和桌椅,做起了夜市摊。

夜市摊的生意就更繁复一些。白天爸妈要在家里把米淘洗沥汤,蒸上一大锅米饭,将各种蔬菜分拣洗好,改刀切丝装包。备好菜后,便是我最喜欢的制作卤味——一口大锅支在门口,烧的煤炉子需要时刻注意火候,老妈将猪蹄、猪皮、五花肉、牛肉等放进锅里烧滚,滚了一小时后把香料投入汤中,沸腾后盖上锅盖,避免香味跑走。汤锅翻滚一阵,老妈再另外起一口小锅炒糖色,炒好后的糖色被迅速倒入大锅,“呲”的一声,卤香味伴着蒸汽飘出,霸道又浓郁,这时我会凑近,鼻子使劲一吸。

这锅卤汤每天都会投入新鲜肉材,只会越煮越香,成为我家的秘制老卤。除了肉,锅里还会放一些土豆、鸡蛋、海带、炸好的豆腐等配菜一起炖煮。G城人嗜辣、嗜酸,晚饭时,老妈常常捞出一块卤肉切片,配好菜蔬和酸辣的蘸料,煮点酸菜汤,就是我们家的一餐。

吃毕晚餐,将近6点,老爸将桌椅、棚伞和食材等装进三轮车,骑出街道,停到马路口,将东西放在选好的地方。夜幕降临,撑好一个简单的棚子,亮上灯,老妈将蔬菜摆齐,支上炒锅,卤味飘香后,就迎来路边的第一位客人。

摆开摊子后,直到凌晨四五点,他们才能回家休息。老妈会做的菜不多,主打特色“怪噜炒饭”(客人自己选好炒饭里加什么蔬菜,每一份炒饭都是不一样的),10块钱一份,配上一盘卤肉和一瓶啤酒,就是客人最喜欢的套餐了。

日复一日,回头客多了,生意愈发兴隆。爸妈慢慢为出租屋里添置了许多物件。二哥房间换了新床,架上一颗温暖的日光灯。客厅的大床上,也铺上手打的棉絮床垫、碎花床单,盖上手缝的棉被。床尾也竖起了一个木制大衣柜,在它旁边蹲着一个简易茶几;墙角钉上一个三角板,放上了一个笨重的电视机。大床对面,有了冰箱和碗柜,也有了我的小书桌……

几年下来,我家生活蒸蒸日上,街坊邻居的手中也都富余了,小卖部换了新的冰棍柜,街上洗衣店新装了门面。后来,挑着箩筐卖菜的叔叔婶婶们陆续搬走,街头的卤味小店有一天关了门,再后来,我们也搬走了……

3

2005年,爸妈决定搬到火车站附近闯闯运气。火车站口每天迎来外客,送走乡音,人来人往,累了、饿了可以在路边吃上一口热菜、喝上一碗热汤,不愁没有生意做。

我仰着头问道:“那我们要搬到哪里住呀?”

妈妈收拾完衣服后,将最后一件家具搬上车,转过身对我说:“我们换一间大点的房子。你也要读书了,那边离学校近,做生意也方便。”

我们住进了火车站附近一个80年代落成的小区,这里距离最大的批发市场和小学只有几百米。小区名字中虽有“飞机”二字,可我从来也没有在这里见过飞机。

小区里的楼,是外廊式的六层楼房,走廊墙外悬挑,每层有6户人家,每户都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格局。我们租的是一楼的一间,七十多平,开门左手边就是厨房,瓷砖满铺地面,墙面干净整洁,放眼看去客厅和卧室“一镜到底”:沙发、窗台、电视柜、玻璃吊灯、米黄色窗帘,都是房东留下来的布置。

穿过客厅来到卧室,两张床由一个大衣柜隔成“两间”卧房,还做了帘子遮挡。老爸又在客厅里放了一张床,简单用布帘隔出一个小空间给二哥。

我站在楼前抬头望那几层的东西走向的走廊——每家每户闲时种花种菜,走廊边、门边,摆满了盆栽,为这栋笨重的红砖楼房增添了许多生机。早晨出门经过,都能带走一阵花香、几声招呼、满满的笑容去开始新的一天;傍晚披着余晖,拎着疲惫,闻着饭香味回到自己的家中,楼上楼下吆喝声、电视声、钟声,声声热闹。

小区巷子前的那条“解放路”,正是去往火车站的必经之路,爸妈便将小吃摊支在临街店铺前的人行道上。晚上店面关门,小摊就开张,也算是给老板看门了。老板没意见,只说收摊时把卫生做好就行。

爸妈支起新的大棚,将做菜区和食客区分开,可以多放几张桌子,又买了一个大冰柜放食材和冰啤酒。除了炒饭,爸妈也开始做回锅肉、爆炒猪肝、小炒腊肉这些小炒,在当时都算比较贵的菜。

后来,老妈还买了十几个砂锅,煮上了砂锅粉。这也是我晚上做完功课后常吃的一道宵夜,锅里放上肉丝、火腿、鹌鹑蛋、海带、蔬菜和粉丝,淋上熬好的高汤煮沸,一碗折耳根辣椒蘸汁,再配上一碗卤洋芋。这滋味,我回味了许多年。

2008年,开年的冻灾,道路结冰,大片的电线都被冻坏,放在屋外的棚也被掉下来的冰锥子砸出了几个窟窿。外面天寒地冻,晚上气温更低,人们极少出门。原本路边摆满了夜市小吃,都陆续关门歇业了,只剩我爸妈依旧守着煤火,坚持每天出摊,他们说:“能卖出几碗炒饭也行啊,再难也要做下去,跑晚班的出租车司机也得吃饭的呀。”

这份坚持让我家多了许多司机朋友,他们只要排上班,都会来照顾我家的生意。24岁的大哥跟着舅舅做起了装修生意,到处跑项目,挣了点小钱。老爸也想着让二哥学门技术,就让他考了驾照,去当一名出租车司机,自己挣钱。

入夏后,夜市摊前新修起了高架桥,架起了人行天桥,立起了更多路灯,照亮了四面八方。入夜后,灯火辉煌,往来的人络绎不绝,爸妈的生意更加火爆。

有一天,二哥带回来一个女朋友。两家人在客厅里坐着,我在厨房里和我妈闲聊:“外面那个姐姐要和哥结婚了?他们怎么认识的?”

我妈说:“你哥在外面跑出租车认识的,谈了挺久,要结婚,我和你爸想着他们自己愿意就赶紧办了。”

很快,爸妈给二哥办了婚礼,然后又给小两口另外租了一套房子。二嫂帮着我们做着夜市摊生意,二哥继续跑着出租车。一年后,嫂子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全家人都很开心。

可好景不长,又过了没多久,嫂子就吵着要跟二哥离婚。我偷偷问妈妈怎么回事儿,我妈也只能悄悄说:“你哥偷偷打牌,车放在一边不去跑,输钱了到处借钱。台班费也交不上,躲出去了,气得我们哦!”

“啊……找到了吗?”我惊讶得不行。

“找到了,车子是不敢拿给他开了,你爸打算今晚教育一下他,希望他听进去,好好赚钱养家。”

“那他欠的钱还了吗?”

“那能怎么办呀?我和你爸还呗,还了之后,我让他把出租车退了,回来帮我们,到时候,我也给他开工资。”

那晚,爸妈把在外工作的大哥也叫回来了。大家吃完饭,就开始“教育”二哥。

我在里屋听见大哥最是激动:“你已经成家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你要学会为家里考虑,不好好开出租车做生意,去赌钱?钱都赌光了,家里一大一小靠什么吃饭嘞……”

大哥臭骂完二哥,又开始数落老爸的不是——我这才知道,两个哥哥小时候的生活很辛苦,早早就辍学出来打拼,“你从小到大管过我们吗?离婚后,你出门打工更是没怎么管过我们!他成这样,怪谁……”

这场“教育”持续到深夜,大家坐在一起狠狠地深谈了一次。二哥痛定思痛,表示会好好赚钱养家,不会再混日子,他也不跑出租车了,就跟着爸妈做餐饮生意。

4

2010年年初,G城大大小小的楼盘都修起来了,我也要小学毕业了。有朋友向爸妈介绍,说附近有个楼房开盘,3000元一平,交通设施完善,离小区不远还有个不错的初中,“多好的房子啊,你们买了自己装修出来住嘛,这抢手得很啊!”

“我好想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啊!”我也撺掇起我妈。

爸妈咬牙交了个首付,贷款买下一套110平的毛坯房,把大哥叫回来帮忙盯着装修。我爸对大哥说:“这套房子装修出来,给你也留一间,二娃两口子现在跟着我们做生意,你也回来住好了,一家人算齐了。”爸爸的打算是,新房装修好后,在火车站旁边租的一室一厅就给二哥一家子住,那里旁边就是小学,他们孩子以后上学也方便。

这年夏天,我顺利进了初中。在我生日当天,我们搬进新家,邀请了亲朋好友们庆祝乔迁之喜。

三室一厅,客厅向南,纯白暗纹的瓷砖严丝合缝,白天阳光照进来,与白墙交相辉映,温暖明亮。天花板有吊顶,淡蓝色的长管灯嵌在顶上,四周点缀几盏小灯,围着中间四四方方的装饰灯,窗外的微风吹进来,灯周边的水晶垂饰就叮当作响。餐厅放上一方麻将桌,过年过节,亲戚朋友会来家里打上几把,聚聚手气。电视也从“大屁股”换成了大液晶屏,奶灰色沙发,背墙上挂着爸妈的出租车司机朋友送来的挂画和姨妈亲自做的绣画“家和万事兴”。

搬进新家的第一晚,老妈教我如何使用卫生间的花洒洗澡,我兴奋异常。我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面充满着粉嫩的少女心思,卧室的落地窗,将外面的葱葱绿意框成一幅四季轮换的美画。出了单元门就是干净的道路,伴着花园流水的设计,瞬间就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城里人的自豪和体面。

房子住得更宽敞了,一家人也守在一起了,可生活依旧是一地鸡毛。

我上初中后,家里的夜市摊在火车站周围已经小有名气,无论是近处居民,还是远道而来的游客,都会来我家摊上点几道家常菜和卤肉,配上一瓶啤酒,开启一顿地道的G市宵夜。那几年爸妈很辛苦,但挣得也多,3年就还清了房贷。

我和他们的作息依旧颠倒。早上6点,爸妈回到家一开门,睡梦中的我就意识到该起床了。我吃早餐,他们吃点“宵夜”;我出门上学,他们上床休息。我下午放学回家,他们已经“起床”赶去出摊了。大哥留在了G城,继续做着装修生意,回家后会给我做饭,我洗碗。那时,我每天和爸妈见面的时间,只有早上那1小时的“早餐会议”。

2013年,我中考完的那个暑假。一天“早餐会议”上,老爸嗦完一口粉道:“老王想把三楼的房子托我帮忙卖了。”

我从碗里抬起头看着爸:“啊?他们要搬走了?”

“是啊,他们想在老家开一个火锅店,房子都修好了。这边的房贷就不交了,打算卖出去。”老爸解释道,“你大哥想要王叔叔这套房。我和你妈商量了,首付我们给,他要的话,就自己还贷款。还清了款,这个房子你王叔叔就过户给他。”

王叔叔是爸爸的老友,为人正直可靠,爸爸信得过他。为了少交税,便和他达成协议,等还清贷款再过户。

“二哥那边没意见?”我小声地问我妈。

“他们哪有钱还房贷啊!你大哥做装修,好歹能还贷款。”

王叔叔在我上高一的时候搬走了,大哥随后搬去了他家。那时装修生意不好做,大哥索性自己购置了几台电脑,想着打游戏练级、卖游戏号来赚钱。他一天天坐在电脑前摆弄游戏,不修边幅,人看着越来越憔悴,最后也没赚到多少钱。房贷实在还不上,只能重新老实出去搞装修。

我高二时,29岁的大哥终于找了个女朋友,两人处了半年就闪婚,迅速有了孩子。可婚后,两人却矛盾重重、横眉冷眼。大嫂家是拆迁户,家里有闲钱借给大哥做生意,可生意亏损,钱打了水漂,两人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大哥不愿面对她,就经常不回家。见越闹越僵,大嫂直接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偷偷办了离婚手续。待爸妈发现后,老爸又和大哥吵了一架,大哥听不进,选择离家出去躲清静。于是,王叔叔房子的房贷,只能由爸妈继续交着。他们压力也大,心里很不满。

二哥听说后,也想要这套房子,说是希望有套房子能独立出去,将来他们的孩子读书也有着落。老爸应允了。为避免再生事端,老爸也不再考虑避税的事儿了,就按正常买卖房屋的流程,买下王叔叔的房,写上二哥的名,叮嘱他自己赚钱继续还贷。大哥心里不爽,但也没办法,借着做生意的由头,在外面租了房子,只是偶尔回家住几日。

我高三这一年,大哥打起了家里房本的主意,想拿家里的房子去抵押贷款开公司,希望爸妈能支持他。

“你爸不会同意的!”老妈坚定道,语气里尽是对大哥的失望。

我到家后,听到老爸和大哥打电话:“不可能!我们把房子拿给你抵押了,以后房子收不回来我们住哪儿?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爸挂了电话,似乎心情不太好,跟我妈说:“我做到这样也算够意思了吧,之前相信他,已经借给他一大笔钱做生意,还要我们怎样?现在还要我这套房子……”

此后,大哥彻底不接老爸电话了,想起才会突然回来一趟,过年也不着家。

5

2016年夏天高考结束后,我坚持不留在家乡读书,去了山东一所普通大学。我妈念叨着:“家这边的学校也不错啊,你说你考到山东,一年难得回来几次。”老爸则打圆场:“闺女自己安排嘛,我们又不懂这些。”

大二时,我接到老妈的电话,知道大哥和舅舅合伙开了公司,但经营不善,没结着工程款,反倒欠了工人工资,过年不敢回家。直到工人上门找到爸妈,他们才知道。

为了舅舅和大哥的事,爸妈也一直有争吵。双方各说各有理,掰扯不清,老妈对老爸处事的态度愈发不满:“唉,你说他能干成什么事?现在动不动就有人上门要钱,我们也不知道现在人在哪儿,但他们好歹要把人家的辛苦钱结了啊!你爸又维护你哥,觉得是你舅吞了工程款……”

“这事和你们有关系吗?他们自己解决,以后有人到家里要钱,直接让他找大哥舅舅他们要呀,不要说把责任推给谁……你们已经够操心了。”我在电话里劝道。

爸妈年纪也大了,餐饮生意彻底交给二哥一家,平时二嫂照顾着小摊,二哥则贷款买了一辆车,开起了滴滴。

老爸每天就在家里做做饭、养养花,和小区里的老哥们一起聊天打牌。老妈闲不住,找了一个洗衣店的工作。大哥结清了工程款后,听说又开了一家小公司,还有了一个女朋友。哥哥们都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我在外地上大学,不常回家,但我依然觉得家就在那,不会散的。

但实际上,这个家却是越来越难聚齐了——2020年,我毕业后找了份工作,不在G市。家里就只有爸妈两个老人守着,平日儿女很难凑在一起,再加上邻里闹了点不愉快,难怪会生出要把房子卖了,搬到乡下住的心思。

我和朋友说起这事时,朋友还调侃道:“感觉你爸妈好潇洒呀,事了拂衣去,有古人‘解甲归田’的勇气啊!”

我哭笑不得。

卖房后,老爸和我谈心,说他年轻时亏欠了两个儿子,他觉得自己补偿得也够多了,“如今把房子卖了,等过些日子,我们会给你买套小户型,写你的名字。剩下的钱,也够我和你妈妈规划老年生活了”。

他抬头环顾了一下这个家,又说:“你是在幸福的家庭里成长的,不要做一朵温室的花朵,以后遇到什么事,都要学会坚强面对,爸妈现在老了,也帮不了你太多了……”

我酸了眼眶:“我知道的。”

2021年正月十五过后,老爸拜托朋友将家具运去乡下大伯家,大伯家前两年新修了房子,正好可以将旧房子腾出两间房给他们。家里的家具,挑挑拣拣只剩下沙发和几个柜子可搬走。我望了望这个房子,在客厅坐了一会,最后关上了门。

父母搬去J城后,我反而因工作变动又回到G市。我租了套两居室,以便爸妈随时回来看我,有地方可以住。

即使隔了两座城,我们也能通过手中的“小砖块”看到彼此生动的表情,听到彼此熟悉的声音,好似就在旁边坐着聊天一般。有时在视频的这头,我会看见爸妈在锄地、种菜、喂猪,自给自足、走亲串友,每天的活计安排得满满当当……

“今天你们在老家怎么样呀?”

“我们从你大伯家搬出来了,上面文件批下来了,我和你爸忙着找人来修房子呢!”我妈说。

“现在房子修得怎么样了啊?”

“开始砌砖了,就修的两层,很快就会封顶。到时候简单装修一下,新添点家具放进去就好,你们的房间,我们都留着的。”

视频里,爸妈忙得灰头土脸,但是满脸都堆着舒心的笑容。为儿女活了大半辈子,不如归去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快活。

我也将一如父母年轻时那样,将从一间小房子开始奋斗自己的未来。仿佛人生又一轮的“起承转合”,但因为有了父母的爱与支持,我相信那会是日臻明朗的未来。

来源:网易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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