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关二爷去演牛魔王:走出《三国演义》的日子

关二爷去演牛魔王:走出《三国演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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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镜子里妖怪扮相的牛魔王,陆树铭后悔接拍《大话西游》,他更不敢想象观众的反应,“二爷,你到底怎么了?”

演完《三国演义》,陆树铭成了关羽的化身,痴迷的观众不接受他关公之外的形象,那年有两个观众看到他扮演的李广在《汉武大帝》里受尽委屈时,竟愤怒地把电视机砸了。

这是陆树铭的宿命,也是1994版《三国演义》几大主演的宿命。时至今日,提起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和曹操,我们脑海中浮现的还是老版三国的演员形象,孙彦军、陆树铭、李靖飞、唐国强、鲍国安,他们的人生因英雄而起,也为英雄所困。

1990年8月,《三国演义》剧组全国选角,其中刘备、关羽、张飞、曹操、诸葛亮等几大主演是重中之重,必须要总导演王扶林和五位执行导演都通过才行。

时年38岁的青艺演员孙彦军成了刘备的热门人选,但他本人却很犹豫。孙彦军是东北人,16岁被招收到大庆当石油工人,因为段子讲得好,还会拉二胡,是宿舍里的“腕儿”,工友们都说他应该去宣传队。

可是,车间的老师傅最烦别人说这个,他觉得那是不务正业,“蹦蹦跳跳地能跳出油来?”谁知道到了年底,上级委派他搞晚会,没辙的师傅只好找孙彦军帮忙,因为这次成功的晚会,孙彦军被调到总厂宣传队演话剧,还考上了中戏。

< 孙彦军 >

从小读三国的时候,孙彦军就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刘备,他最喜欢曹操,“奸得让人可恨,雄得让人可敬”,他觉得创造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角色很危险,蔡晓晴导演劝他,“别人想演都演不上,你一生中能遇到几个这样的戏。”

三年的拍摄结束后,孙彦军对朋友说,“尽管我不喜欢,但我无悔”。

大哥刘备半推半就,二哥关羽则是命里注定。演关羽的陆树铭身高1米86,朋友都叫他大陆,18岁那年,西安话剧院招生,他陪邻家妹妹去考试,结果被考官小品演员郭达看上了,安排他加塞儿考试,就这么当上了演员。

1983年全国严打,去朋友舅舅家跳舞的陆树铭误打误撞地被关了16个月,女朋友的父母对他说,“说破天也不能把女儿嫁给你,你不是个好娃。”

出狱后,陆树铭在贸易公司干了几年,期间还在张艺谋的《古今大战秦俑情》里演过秦始皇。《三国演义》剧组选关羽的时候,又是郭达推荐了陆树铭,选角导演到他家找不着人,就在门上贴了纸条,如果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关羽可能就是别人演了。

碰巧那几天暴雨不断,在外地演戏的陆树铭担心家里的门窗,就赶了40多公里回来检查,看到了那张贴了三天的纸条。当时剧组已经试了好几轮关羽,选出36个人最后试妆,陆树铭扮上妆一照镜子吓了自己一跳,“跟小人书里的关公一模一样。”

< 陆树铭 >

他推开试镜间的门,冲屋里的人一抱拳,“请恕关某姗姗来迟!”总导演王扶林表面冷静,心突突地跳,“关将军到位了!”

桃园结义只差三弟了,他就是河北话剧院的李靖飞。当演员之前,李靖飞是石家庄田径队的运动员。90年冬天,他听说《三国演义》在北京电影学院选演员,就在没人推荐的情况下上了火车,到地方一看来的全是专业演员,有在电视剧《诸葛亮》里演张飞的,还有出演过电影《高山下的花环》的。

看着满屋的专家和导演,李靖飞的豪气没了,放松地演了段儿三顾茅庐,“大哥、二哥,找这么个臭书生,何劳二位哥哥,待小弟用一根绳子把他捆来便是!”说罢,他急踱两步,转身持了把胡须。

导演们回屋商量了15分钟,让他再演一个,李靖飞酝酿了一下情绪,冲着旁边的“关羽”抱拳说道,“二哥,我忘不了咱弟兄桃园结义的恩情,今日错怪了二哥,我、我错了!”说完就眼含热泪地跪了下去,这下一屋子人都鼓掌了。

< 李靖飞 >

又过了15分钟,王扶林对李靖飞说,“你先回去吧,等我们的通知,可不要接别的戏了。”1991年大年三十,李靖飞接到北京打来了的长途电话,“张飞定了,就是你!”

刘关张的演员确定后,选角工作也迎来突破,试镜周瑜的唐国强戴上胡子后,被沈好放导演惊呼“诸葛亮”,虽然有“神州无人,遂使小白脸充栋”的反对意见,剧组还是顶住压力没换人,一心要改变奶油小生形象的唐国强也向导演表决心,说“人生能有几回搏”。

后来他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排借东风那场戏是在冬天,气温只有零度,“诸葛亮”要单衣穿道袍,光着脚在祭坛上作法,唐国强走了一天,脚冻得又红又肿愣是咬牙挺过来了。

全剧的第一主角曹操也在王扶林和天津人艺演员鲍国安的恳谈后一锤定音,之前谢晋筹备电影《火烧赤壁》时,鲍国安就想演曹操,还请了黄宗江给自己保举,但谢导当时已经请了北京人艺的于是之。

< 鲍国安 >

这一回,剧组也请了于是之,得到回复是要给他两年的准备时间,两年不可能,于是找了鲍国安,给他的准备时间是两个月。鲍国安问了身边300个朋友心目中的曹操什么样,收到了300种不同的答案,演到戏份过半时,他才明白,曹操是一个不可穷尽的人,他在自己的表演手记上写了六个字,“豪放、随意、多变”。

1991年4月18日,蔡晓晴的摄制一队率先开机,第一场戏就是桃园结义,84集《三国演义》漫长的拍摄旅途拉开了帷幕,几大主演也雄姿英发地策马启程。

为了培养感情,刘关张哥儿仨在剧组形影不离,生活中也以“大哥、二哥、三弟”相称,据孙彦军回忆,“三个人一块儿侃戏,一块儿练骑马、彼此祖宗三代的家底都知道得门儿清,大陆和靖飞闹别扭也找我告状。休息的时候,我们还去偷过老乡的玉米、苹果和葡萄,虽然最后被抓住的都是我,还是享受到了真挚的友爱。”

每当遇到表演瓶颈,哥儿仨就坐下来研讨,直到找出解决办法。孙彦军就聊出了刘备哭戏的方法论,“可哭可不哭处尽量不哭,非哭不可处就痛快一哭”,比如古城会是含泪,二弟之死是哭丧,白帝城托孤是肆意洒泪。

李靖飞在两位哥哥的帮助了找到了张飞的“魂”,这就是“常人思考的时候,他不思考”,张飞体内总有一腔热血奔流,所以他的哭和笑都需要放大来演,三弟性格简单,但绝不是莽夫。

与大哥、三弟相比,半人半神的关二爷最好演也最难演,一旦扮上妆,陆树铭就变成了关公,群众演员会不由自主地高呼“关将军到!”,片场附近的乡亲们甚至还有倒头就拜的。

有一回,陆树铭落马摔伤了,大腿脓肿压迫神经,歇了一个月,剧组一边找医生,一边派人爬到山顶放鞭炮。医生拿钢针给他抽脓,陆树铭疼得大叫,医生却说,“喊什么,这点儿疼比得过刮骨疗毒吗。”

拍关羽走麦城时,漫天飞雪,制片主任带着陆树铭在雪地焚香祷告,两人起身回头一看,漫山遍野的群演士兵也都在跪在地上,陆树铭两眼通红,唯有用关公附身的表演送二爷最后一程。

因为条件所限,剧组没有演员能住单间,这也正好让对手戏多的演员培养感情。一开始,刘关张住一个屋,后来孙彦军和唐国强一个屋,俩人还因为打呼噜吵过架,一天早上,孙彦军说,“国强,你昨晚的呼声是不是大了点儿,我一宿都没睡好。”唐国强马上回击,“还说呢,我一闭眼就被你的呼噜吵醒了。”

又到了晚上,唐国强让“主公”先睡,孙彦军隐约了猜到了什么,就将计就计地假装打起了呼噜,唐国强赶紧下床去隔壁找“张飞”作证,可等人进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唐国强没辙,也躺下睡了,没过两分钟就鼾声大作,孙彦军大喜,把二弟三弟都叫过来推醒“军师”,三人看着一脸诧异的唐国强大笑。

拍到赤壁之战的时候,因为有华容道的重头戏,关二爷和曹丞相住进了一个屋,鲍国安本来很担心大块头的陆树铭打呼噜,没想到“关将军”总是一个姿势睡到天亮,就高兴地说,“大陆,我拍完戏回来脑仁都疼,特别怕别人打扰,后来发现你睡觉像猫一样,我觉得你挺靠谱的。”

年长十岁的鲍国安之前也指点过陆树铭,拍关羽立刀达旦守在门外那场戏时,他对陆树铭说,“大陆啊,你拿刀这个姿势,能不能把胳膊放下来。我觉得关羽不大可能一宿都架着一把大刀,你的表演是戏剧的感觉,好看但不符合客观真实。你就把胳膊这样放下来,自然地握着刀就可以了。”

拍华容道放走曹操时,陆树铭设计的好几套方案都被导演否了,最后干脆不“演”了,曹操说话他就板起脸来不看,因为以关羽的忠义,只要一看对方的眼神就会崩溃,冷脸反而是最对的状态,演完这场戏,鲍国安说,“大陆身上有一种很质朴的东西,以不变应万变,这正是关羽这个人物应该有的”。

“刘备”杀青那天,憋了三年滴酒不沾的孙彦军喝了两瓶五粮液,他抱着二弟三弟和军师说了很多话,“刘备这个角色压抑我整整三年,我的天性被他锁得死死的,我就像永远伸不开腰的豆芽菜,怕一伸开就会挡住诸葛亮,很累、很累……”

1994年10月23日,千呼万唤的电视剧《三国演义》在央视一套首播,创造了46%的超高收视率,在曹魏的故都许昌,凡是有电视的人家,都会在晚上八点前把台调好,各地新华书店的原著小说也全卖到了脱销。

《三国演义》取得了空前成功,四大名著里最后一部没改编成电视剧的《水浒传》也进入筹备阶段,陆树铭前去自荐,但导演说大家对他关羽的印象太过深刻,演108将会串戏,就委婉地拒绝了。

陆树铭发现,自从他演了关羽,无论是庙里的雕塑还是画家笔下的关公,都长得越来越像他在剧里的形象,虽然在家里排行老四,朋友也都改口叫他二哥,他变成了关羽的“特型演员”。

其他几位主演也体会到了英雄的“重量”,曹丞相鲍国安七年都没接到新戏的邀约,大哥孙彦军则在1999年告别话剧舞台,那是部以大庆油田开发为背景的话剧,他演一个为了事业忽视家庭的父亲。当年孙彦军的舞台生涯从大庆开始,蜀汉一梦后,又在大庆结束。

二爷陆树铭没有想到,“一个角色可以成全你,也能让你陷入绝境”,《三国演义》后他成了北漂,一家人租房住,刚上小学的儿子要交几万块的赞助费,陆树铭拿不出来,生活的窘迫让他放下了傲气,一度接过给商家开业剪彩的活儿。

当《大话西游》剧组找他演牛魔王时,许久没有戏演的陆树铭同意了,拍完后他说再也不跟周星驰合作了,“答应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会把人搞得面目全非。牛魔王的妆要化四五个小时,不光头上戴着塑胶头套,鼻子上还给我栓上一个环,身上手上也都要粘上真毛,又是在冬天拍戏,浑身痒得没法说。”

和周星驰的对手戏也让陆树铭倍感屈辱,“他们港方演员都故意说粤语,交流上有很大困难。对戏时看他们说话我就只有提前在心里数数,数到一定时候就该我说话了。”

拍到最后,导演刘镇伟觉得过意不去,他把剧本改成牛魔王摘掉头套、露出真容,陆树铭摇摇头,“演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没有必要再让我露脸了,最好连署名都不要有。”

回望北漂那些年,陆树铭演过牛魔王,也演过路边摆摊儿的修表大爷,那回还被一个老观众认出来了,“二爷,你咋在这儿修表呢?你没戏演了呀,我这一篮子鸡蛋,你拎着吧!”

2015年,重庆有个活动想请《三国演义》的演员同台飙戏,陆树铭叫上了扮演赵云的张山,还有很久没见面的三弟李靖飞,眼看就要登机了,他们才看到李靖飞的身影,但是陆树铭却不敢相认,眼前的“张飞”头发蓬乱、脸色苍白,走路只能蹭着走。

当年剧组解散以后,李靖飞回到了河北话剧团,起初还能靠名气接一些戏,但随后突发了三次脑梗,后遗症让他经常说不出话来,严重时连路都走不了。

2014年,有网友拿几个版本的张飞比较,说他的形象粗鲁、邋遢、无礼,还莫名其妙地把李靖飞骂了,逼得他在采访中说,“我演过张翼德,但我不是张飞。”

剧中勇猛鲁莽的“张飞”在生活中的性格内向细腻,得病后他日益消沉,长坂坡喝退曹军的猛张飞那时连说话的能力都快失去了,手中的蛇矛也变成了拐杖。

扶着三弟的肩膀,陆树铭难受得说不出话,“我的弟呀,多少个岁月都走过,如今正是好时候,你却拄了拐。”

去年,《三国演义》迎来开播25周年的纪念日,演员、导演和工作人员齐聚一堂,最让人动容的一幕是,扮演赵云的张山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李靖飞登上舞台。

15年的那次重聚后,陆树铭和张山带头为三弟募捐,李靖飞也慢慢走出了脑梗的阴影,他说,“如果没有二哥,我会继续在消沉的情绪里沉溺,直至孤老终生。现在我想等病好了,还要和他们一起拍戏。”

即使在26年后的今天重播,1994版《三国演义》仍然能排到全频道电视剧收视率的前十名,无论是吴宇森的《赤壁》,还是高希希的《三国》,都无法替代它在观众心中的位置。

前两年,陆树铭去给一个三国的手游代言,活动开始前居然还有祭拜关公像的仪式,八零九零后的年轻人把祭文念得一丝不苟,对关公没有一点游戏的态度,陆树铭很感动,觉得当年的辛苦还是值得的。

< “刘关张”和王扶林 >

今年夏天,《三国演义》有了弹幕版,打开《桃园结义》那一集,当二爷说完“择主之臣得遇明主,关某平生之愿足矣”,满屏弹幕都和张飞一起说出了那句,“俺也一样”。

来源:微信公众号:往事叉烧(ID:wschashao),作者: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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