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南来:大宋一案三宰相之寡妇再嫁奇案
公元 1002 年,宋真宗即位已经五年,距离澶渊之盟还有三年,宋辽战争战火未熄,西北党项又袭扰边境,于是派前宰相张齐贤,以右仆射判永兴军兼马步军部署,坐镇京兆府(今陕西西安)。
不料,很快就有一桩关于张齐贤的官司,轰动京城乃至流传天下,案情还一波三折,让宋真宗也不胜其扰、怒发冲冠。
这要从太宗朝名相薛居正说起,薛居正早亡,其子薛惟吉也于 996 年去世,虚岁不过四十二,薛惟吉妻子柴氏无子,与薛惟吉两个儿子长期关系不好。近来有说柴氏是薛惟吉小老婆,不妥,《长编》明确记载为薛妻。至于是原配还是续弦,不大好说。1002 年,薛居正儿媳妇柴氏年纪大致在三十余岁到四十余岁之间。
柴氏守寡六年,终于决定改嫁给张齐贤,张齐贤虽然六十岁出头,年纪偏大些,但文武双全、倜傥大度,柴氏还是比较满意。双方婚约已定,各项流程走下来,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张齐贤从京兆府发出的迎亲车队都在路上了。
恰在此时,开封府却接到薛惟吉儿子薛安上控告其嫡母柴氏的状纸,说柴氏席卷薛家祖父、父亲以来的三万贯家财、所有书籍和皇上诏书等财物改嫁张齐贤。
按《大宋刑统》,女子改嫁,可带着随嫁嫁妆离去,但哪些是嫁妆、哪些是夫家财产、哪些是多年理家增殖,往往分不清,薛安上提什么书籍、皇帝诏书倒是其次,主要是盯着三万贯家财。不过,故宰相家打起财产官司,始终不大体面,元代编的《宋史》把板子打到已故的薛惟吉身上,说他治家无方云云。
权知开封府事,即俗称的开封府知府,正是前宰相寇准,寇准虽然魄力雄浑、雷厉风行,但看到这桩牵涉故宰相家和前宰相今重臣的官司,估计也麻了。立马上奏宋真宗,把这事上交了。
大宋惯例,群臣有违法、涉讼事,大的官司由御史台审理,小的官司由开封府、大理寺审理。
宋真宗看到这桩牵涉两位宰相家的官司,顾及大臣颜面,不想放到大理寺等司法机构去,只派司门员外郎张正伦讯问柴氏,柴氏关于此事的答复,却和薛安上的状词出入很大。无奈之下,宋真宗决定把此事划归御史台管,也就是说,官司升级了。关于此事,记载最全的《长编》也只是记了个概况,没有详细卷宗供后人八卦,双方开始阶段的说法出入很大,怎么出入法,已经无从知晓。
魏晋以来,历朝历代都设有登闻鼓,允许各色人等击鼓直接向皇帝申冤等,登闻鼓实质就是直达天听的信访制度。
柴氏很快就擂响登闻鼓,状告今宰相向敏中低价购买薛家府邸,又曾向自己求亲,自己不同意,所以向敏中故意教唆薛安上诬告母亲。此时五十余岁的向敏中,在历史上也被人誉为大宋贤相,宋神宗之妻向皇后就是他的曾孙女。
到此时,这桩官司已经牵涉三位宰相。宋真宗直接讯问向敏中,向敏中承认确实花了五千贯购买薛惟吉故第,但自己刚刚丧妻,没心情谈婚论嫁,未曾求婚柴氏。宋真宗向来信任向敏中,于是不理会柴氏的讼状。
柴氏又击登闻鼓,讼纸词句愈发犀利尖刻。宋真宗也火了,将柴薛双方和讼状下到御史台狱,要求彻查到底。御史台有了皇上指示为动力,立马雷厉风行起来。很快,各种真相逐渐浮出水面,简而言之,洪洞县里无好人。
首先严查柴氏两击登闻鼓,惹得皇上非常不高兴的,乃是张齐贤儿子太子中舍张宗诲教唆指使,估计状词还是张宗诲撰写润色的。其次,搜捡柴氏私藏的财物,仅为两万贯。第三,薛安上两兄弟向来不肖贪财,所以太宗皇帝有诏令,不许他们变卖其父祖财产,但向敏中违反诏令购买薛家府邸,没有正式移交前,已经到手五千贯的薛安上,每天必须付利息两贯给向敏中,御史台在购房契约中,还发现向敏中签名与其平时字体大为不同,其中微妙之处,看官自可体会。
以上还只是御史台查出的几处真相。盐铁使王嗣宗跟向敏中不和,对浮沉在井中的向敏中,重重的扔出了一块石头。王嗣宗在奏对时,跟宋真宗八卦起来,说太祖之婿、已故驸马都尉王承衍有位妹妹,向敏中刚刚跟她秘密定好婚约,还没走纳彩环节而已。亲戚之间,信息打探容易,宋真宗直接询问王氏,事实果然如此。
宋真宗伤心愤怒,我如此信任你向敏中,竟敢当面对我撒谎?于是召来向敏中,狠狠痛骂了一顿。翰林学士薛白起草罢免向敏中宰相的诏书里,语气非常刻薄,“翼赞之功未著,洁廉之操蔑闻,喻利居多,败名无耻,始营故相之地,终兴嫠妇之词,对朕食言,为臣自昧”,向敏中读到此处,潸然泪下。后世多揣测薛白和向敏中有怨,故意这样写,但细捡来龙去脉,可以发现,大概率就是宋真宗伤心愤怒的真心话。
皇上心情不好,个个没有好果子吃。自然,搁明清两代,搞不好会有人掉脑袋,毕竟广义上属于欺君之罪。宋真宗还是比较宽厚。向敏中罢相,以户部侍郎知永兴军;张齐贤由右仆射降为太常卿、分司西京,张宗诲贬为海州别驾;薛安上违诏卖房,狠狠打一顿板子,用搜捡所得的柴氏私藏财物赎回房子,让开封府平时好好监督;反倒是柴氏处罚最轻,只是罚铜八斤。
此事轰传天下,自然,很多细节就模糊扭曲了。几十年后,理学老夫子程氏两兄弟在书里留下一句八卦,说向敏中号称有度量,却跟张齐贤争娶一妻,无非是为了十万贯家财罢了。得,两三万变十万了。这里嘀咕一句,所谓御史台查出柴氏仅仅私藏两万贯,个人觉得柴氏手中实际还是有三万贯,不过,御史台给各方一个面子,一万算柴氏嫁妆,两万给薛家两个不肖子,这些勾兑的细节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柴氏和张齐贤的婚事如何了?《长编》《东都事略》《宋史》等不提后续事宜,后人就有说两人婚事黄了。但《宋会要辑稿》有个不起眼记录,官司之后的二十二年,即 1024 年,张齐贤已经去世十年,其妻临淮郡夫人柴氏上奏宋仁宗,一是呈上编好的张齐贤文集,二是为进士出身、在外为官两任的张齐贤某孙求情,请赐个京官官职。由此可知,柴氏最终还是嫁给了张齐贤,并成为类似贾母那样的张家话事人,总体还算是圆满终局吧。
从这事大抵可以看出北宋两大社会风气,一是宋代女子改嫁司空见惯,并无后世贞烈守节的陈腐观念;二是官员联姻,非常看重财富,可见商品经济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