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2022失意大公司

评选年度失意大公司是《第一财经》杂志创刊至今的保留节目。

“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商业世界亦如此。幸运者从来不缺少赞美,但从不如意者处发现原因,获得教训,从而更深刻地理解市场和商业规律,是更重要的事。

失意+大公司,是本榜单最重要的两个评选标准。某种意义上,市场地位和品牌价值都显著的公司的失意,更能反映这一年的市场环境变化和商业潮流变化。

2022年,选择失意大公司本来很容易,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这一年很少有行业和公司是过得如意的,但这反过来也增加了选择的难度;另一方面,有很多2022年情况糟糕的大公司,其实在去年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出现问题,并被我们列入过榜单,所以2022年也不再入选。

综合这两个因素,我们在中国内地市场和全球范围内各自选出不同行业的5家公司,它们未必是境况最差的,也未必是负面新闻最多最出名的,但它们失意背后的原因,都有一定的代表性。

2022年,受到巨大冲击的其实更多是中小微公司。它们没有那么多应对风浪的能力和手段,很多公司的死亡是悄无声息的。

好在,持续三年的疫情目前已经能看到一些转机,信心的回归也许能带来复苏,也可能带来新的机会,重塑原本由这些大公司主导的市场格局。套用《基督山伯爵》的结尾:“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这两个词里面:等待和希望。”

商业就是这样。

国内篇

腾讯

减持与被减持

假如单论二级市场表现,腾讯的2022年十分水逆。10月底,公司股票跌至5年来最低,不到200港元。临近年底有所回调,但整体还是相当于打了个7折。

股价走势如此,一方面是公司业绩确实不理想,另一方面则是受到市场传闻的影响。

2022年前三季度,腾讯的营收小幅下滑2%,但同期净利润同比跌了37%。这还是在公司通过裁员和缩减营销支出、大力推动降本增效的前提下实现的。

在腾讯业绩表现最好的第三季度,收入同比上涨的是金融科技及企业服务和游戏业务中的海外部分;其他包括国内游戏、社交广告和媒体广告在内都营收下跌——游戏业务内外有别,这个分化也比较符合市场预期。

腾讯游戏的本土业务受到版号限制、未成年用户参与时长变短、付费意愿下降的多重影响,但海外游戏这几年的表现可能也不及米哈游耀眼;至于广告营收,考虑到去年有东京奥运会,腾讯面临一个高基数下的对比,回落并不意外。

金融科技和企业服务,也就是支付手续费,以及腾讯几年前轰轰烈烈搞的to B业务,目前已经变成了腾讯的第一大收入来源。不过,腾讯云的市场占有率可能很难进一步提升,未来的持续增长并不确定。

第三季度,腾讯还给股东合计派发了9.58亿股美团股票,作为特别股息。腾讯持有的美团股票比例因此将从17%降至1.56%,也就会失去大股东的位置。这并非腾讯第一次这么操作,它在2021年底就给股东派过京东的股票,彼时市场称之为“分红式减持”。

从对外投资的规模来看,腾讯在2022年确实是大幅缩水。按资产公允价值算,2021年底是9828亿元,到2022年第三季度就锐减到3018亿元了,只剩不到1/3。其中被投公司自身的业绩下滑可能是主要原因,但以分红这种方法来强行减持,说明腾讯可能面临一些其他的外部压力。

2022年腾讯受到的最大的外部影响是大股东南非报业集团Naspers宣布减持腾讯。Naspers持有腾讯的股份长达20年,它的核心资产和绝大部分利润也都来自于这项投资。此前,Naspers在2018年和2021年有过两次小幅减持,合计套现了1910亿港元。2021年,Naspers曾保证未来三年内不会再减持腾讯。显然,资本市场上没有真心人。

伴随Naspers抛售的决定,很快有了更多传言,市场把当下对政策面的猜测,把很多不确定性甚至是负面情绪,都投射到了腾讯这家正好在处理股权问题的大公司身上。对任何一家公司而言,这都属于比较艰难的时刻。

进入12月,随着防疫政策调整,政府正在把更多精力和资源投入到经济领域。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说法叫“支持平台企业在引领发展、创造就业、国际竞争中大显身手。”但如何理解“平台企业”这四个字,以及未来几年能大显身手的,到底还会不会是腾讯这样的平台企业,可能仍是个问号。

小鹏

踩过的坑多了,便成了大公司

在今年的失意公司榜单上,小鹏属于非典型案例。它身处新能源汽车这个增长最快、最欣欣向荣的行业。如果仅论汽车销量和营业额,小鹏也都处于增长之中,但小鹏是另一种失意。

2022年前11个月,中国累计卖出205万辆纯电动车,同比增长85%,小鹏的这个数字是109465辆,仅比去年增长33%——增幅低于市场,更是低于比亚迪、特斯拉、广汽埃安等目前销量排名靠前的品牌。其实,理想、蔚来等同时期上市的电动车创业公司2022年销量的同比增幅其实都只在30%出头,甚至还比小鹏低一点,但小鹏面临的问题相比之下更出乎意料,也更棘手一些:在一个同行都快速向前的跑道里,小鹏犯了错,有掉队的趋势。

2022年小鹏因为主要工厂在广东,前三个季度仍保持了高速增长,前8个月,小鹏的累计销量同比几乎翻番,虽然毛利比较低,但是至少销量维持增长,跟上了市场步伐,这是很重要的。问题出在9月份之后。

9月,小鹏推出了全新旗舰车型小鹏G9,这是一辆起售价在30万元以上,高配车型在45万元以上的中大型SUV。这款车被寄予厚望,因为此前小鹏的销量主力轿车P7和P5,价格主要在15万至25万元以上,这个价位的竞争对手很多也很强,此前有特斯拉Model 3,现在又有比亚迪等本土品牌。同时,较低的终端售价让小鹏的毛利率始终偏低。所以,小鹏一直希望通过一个高价格的旗舰车型实现销量、品牌形象和毛利率的多维度提升。

但G9的发布会刚开完,小鹏就遭遇了公关危机,批评主要集中在价格和配置。首先,配置复杂,电池包容量、电机配置、核心驾驶辅助设备这三个部分都分了好几个等级,再加上很多细节的科技配置,消费者选不清楚。其次就是价格,消费者仔细一研究,发现入门款连一些很基础的配置,比如ACC自适应巡航等都不属于标配,如果要装上此前大力宣传的核心高科技配置,价格就非常高。

小鹏的董事长何小鹏紧急开会,48小时后发布了修改后的价格表和配置表,并且道歉。但紧接着的10月份和11月份,小鹏的销量只有四五千辆,同比大跌了一半还多。

这一时间完全出乎小鹏公司以及何小鹏本人预料。小鹏原本给2022年定的目标是销量冲击20万辆,G9则剑指奥迪Q5,也就是要一个月销量过万。现在看来这两个目标都只能留给2023年了。

G9的问题从表面看是定价失败,其实核心是定位失败。这款车被赋予了太多使命,走量、高端、高科技、高毛利——这些目标在实际操作中互相矛盾。

2022年11月30日,在2022年第三季度业绩电话会议上,何小鹏公布了一个很大规模的组织架构调整,其中一个重点,就是除了研发、制造、供应链、销售这些垂直部门,还要有一些横向的架构,比如一个车型平台就有一个横向的组织,从头到尾负责该平台上的产品,也就是要从一个产品出发来完整地规划部署。

在组织架构的背后,其实小鹏还面临着战略层面的问题,小鹏这个品牌到底如何定位自己?比如特斯拉是品牌力和成本控制力;蔚来是服务;理想是产品定位……小鹏之前主打的是自动驾驶,是科技,那这一点到底如何兑现为市场表现,考验的就是顶层战略了。

从这点看,小鹏确实不是典型的失意大公司,因为它还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公司。这些事情比股价一年下跌百分之七八十要重要得多。

复星

核心资产可以卖,仍然纠结复必泰

2022年10月中旬,复星集团宣布了一笔大交易,以160亿元的价格卖出持有的南钢钢铁公司60%的股份。买家是国内另一大钢铁巨头沙钢。

南钢可能是复星最重视的一笔长期投资。这60%的股份,复星从2003年就开始持有,属于压箱底的资产。拿下南钢之后的几年里,复星都在以它为核心和模板,加注钢铁行业。

包括南钢在内,复星全年靠减持或出售各类公司股份,收回了接近400亿元资金。这其中涉及了复星系比较重要的几家子公司,比如青岛啤酒、复星医药、复星旅文和豫园商城都有所减持。一年里卖出这么多资产,正是我们把复星选入2022年失意公司的一个主要原因。

在这个时候选择出售南钢,而且连复星医药这么核心的子公司都要减持,表明复星确实遇到了一点麻烦。

某种程度上,复星面临的问题可能是这两年国内大公司的主旋律:债务压力。这个信号最早是评级机构穆迪在2022年8月底发出的,当时穆迪下调了复星国际的评级,并表示未来6至12个月内,其境内外债务到期规模较大。

复必泰迟迟未获准内地上市,应该是复星在2022年最大的一桩心事。复星医药有段时间被叫做“疫苗股”,就是因为它的股价变化跟疫苗的进展强相关。复必泰是采用mRNA技术的新冠疫苗。2020年3月,复星医药德国研发团队BioNTech签了合作协议,负责疫苗的开发和商业化。2021年,复星医药在中国港澳台三个地区总共卖出2200万剂复必泰,成为公司当年销售额超过10亿元的三个单品之一。但在中国内地,复必泰目前仍卡在临床试验的阶段,这显然消磨了投资者的信心。

当然,目前BioNTech对于复星医药的贡献,除了产品销售,还包括投资回报。2020年和2021年,复星持有的BioNTech股票的累计收益就超过了22亿元。这也可以视作复星模式的一个优势——同时运作实业和投资——身段很灵活。

随着中国调整防疫政策,许多城市都正在经历感染冲击。这对于复星医药是市场利好,比如现在紧俏的抗原,复星医药产能就比较大。另外,复星医药年中还拿下了国产新冠口服药阿兹夫定的独家商业化合作,一旦开售也会有明确收益。

近两年,复星这种民营背景的金融控股集团在中国已经很少了,诸如明天系、海航系、安邦系、华信系、中植系、宝能系……因为各种原因退出了市场舞台。复星能够坚持到现在,除了身段灵活,在医药这种特殊领域有深入布局也是它的高明之处。长期来看,复星会不会调整它的多元化发展思路,会不会更多介入实业运作、在投资方面低调行事,可能先要看它如何化解眼前的这轮债务压力。

小米

老问题没解决,新问题又出现

在2022年《第一财经》杂志的金字招牌评选中,小米被消费者选为金字招牌。现在,它又入选了年度失意大公司——2022年,小米的确处于这种纠结局面。

一方面,小米还是有独特的品牌影响力和市场表现,这也是为什么它还是家电类的金字招牌;另一方面,它的主业手机又遇到很大挑战,核心财务数字下滑严重;如今被整个公司寄予厚望的汽车项目,要到2023、2024年才能逐渐见分晓,还有诸多不确定因素。

手机业务的下滑,是小米2022年失意的主要原因。

第三季度,小米的总营收是704.7亿元,同比下滑9.7%,净利润21.2亿元,只有去年同期的4成。其中智能手机的出货量4390万台,平均售价1058.2元——两组数据都是同比下降,而智能手机现在还占小米总营收六成以上,仍然是最重要的业务。

2020年和2021年,在全球疫情严重、各大品牌手机出货量都下降的背景下,小米是逆势增长的。只是这种增长有一个前提,彼时华为等品牌因为芯片断供的问题,一度让出了很大一块国内市场,小米抓住了这个机会。但假如我们去掉这个前提,从2019年起,小米其实就面临出货量瓶颈的问题。

小米此前是靠极致性价比赢得市场,这个市场迅速饱和后,小米一直想要用高端化拓展空间,但这条路走得不是很顺。到了2022年,这个问题还是没有彻底解决。5年前,小米在3000元以上的市场凭借MIX能够打开局面,但2022年,12S这样的高端产品没有体现出这种热度。当然,这个当中也有缺芯等问题的掣肘。

小米2022年的第二个失意,是海外业务。从2015年开始,小米在印度市场大力突破,这是它全球手机出货量突破天花板的一个重要渠道,但是在当今的局势下,印度市场对中国的手机品牌不是那么友好了。2022年标志性的一个事件,是印度执法部门冻结了小米约合48亿元人民币的资产,理由是它涉嫌逃税。

这可能正在成为趋势。vivo、华为等中国公司被印度相关机构以类似的理由调查,一些中国的App在印度遭受审查,一些制造业的投资也遭遇阻碍。2017年,雷军豪言5年内要在印度花10亿美元投资100家初创公司,建立一个像中国一样的小米生态链。但最近有传言称小米要出售此前收购的一个印度互联网金融相关的公司价值3亿美元的股权,看来当初的目标实现很困难了。

小米一半的营收来自海外市场,其中印度又是主力,要找到一个同样级别的替代市场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小米只能想办法熬过现在的困难局面。这可能也是小米在手机主业上的唯一办法。

小米现在最值得期待的,是汽车业务的突破。2023年,消费者也许有望在发布会和展厅里看到小米牌的汽车,而路上大规模出现小米汽车,可能要到2024年。到那时,中国的新能源汽车市场也已经不是一个只有20%占有率的增长市场,而是一个主战场了。

有许多媒体报道称小米造车受阻,其实从2021年公布消息到2024年大规模交付,速度并不算慢的,只不过这三年正好是新能源汽车市场蛋糕大幅增长、重新洗牌的过程。小米想要复制在智能手机时期靠性价比打江山的故事,不是那么容易了,它真正明确的优势,可能是手机时期积累的渠道和品牌资源,以及那个被赋予诸多可能性的AIot战略。

融创

还不完的债务,卖不动的新房

融创的老板孙宏斌,跟许家印一样很出名。他先后接盘过绿城、联想、乐视、万达、长实和泛海等很多公司的资产,所以也被认为是行业里最后一个“白衣骑士”,或者说是“接盘侠”。

能成为其他企业救急的第一选择,一方面是因为孙宏斌的性格比较感性,有点仗义疏财的意思;另一方面是因为融创作为头部房企,有一定实力。

在没有受疫情影响的2019年,融创整体的收入是2936.9亿元,其中物业开发的收入大概是2169亿元,扣除掉合并收益及摊销、乐视计提、汇兑损失等影响之后,归属母公司的核心净利润是270.7亿元——相当于一个12%以上的净利润率,属于可观的水平。

但经历了新冠疫情和“三道红线”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融创的发展策略和多数大型房企差不多,都要追求高周转率和高杠杆率。疫情影响前者,“三道红线”制约后者。所以从2021年下半年开始,公司就进入到收缩主业、全力还债的节奏里。

这个主旋律一直延续到了2022年,融创开始出现了实质性的债务违约,以及多只债券寻求展期(推迟还款)。直到12月9日,融创才终于公布了2021年的全年业绩,以及境内外债务重组的初步方案。

在这份迟到的年报里,融创全年收入萎缩到了2000亿元以内,而且毛利率转负,亏损了382.6亿元。

短期负债和现金储备的情况更糟糕。融创在2021年底面临的短期负债是2351.47亿元,但同期公司账面上的现金只有692亿元,绝大多数还是受限资金,真正可以动用的现金只有143亿元,与负债规模完全不成比例——这也是融创在2022年连续出现债务违约的主要原因。

如果从5月份第一笔境外债违约算起,融创到期未偿付的债务有685.3亿元,还有约1518亿元债务可能被要求提前还款。所以,融创目前最积极的工作就是推动境内外的债务展期和重组,尽可能晚还一点、少还一点。另外,也要积极在市场上筹措资金,也就是要靠卖资产了。

2022年融创卖出去的项目里,有一处上海核心地块——董家渡项目。它正好就是2019年泛海集团遇到流动性危机时,融创接手的项目之一。现在,当融创自己遇到问题时,也是用这个项目引入了中信信托和华融资产的120亿元资金。可见,一线城市最好的地块,价值还是很坚挺的。但这类项目凤毛麟角,融创已经把好牌打掉了。

至于融创2022年的业绩,根据目前公开披露的销售数据,前11个月,融创的全口径合同销售额只有1611亿元,不及疫情前的1/3。每月的销售单价也在下滑,也就是所谓的量价齐跌。住宅的销售收入,是房企最最重要的进项,如果这部分都无法保证,拿地和投资就无从谈起,新一年融创可能还得继续靠直接融资和变卖资产过活。

讨论融创的现状时,很多人会提到孙宏斌此前创立的另一家房企顺驰。10多年前的顺驰一度发展得也很快,甚至敢于叫板万科。但也是由于政策调控、市场陡然变冷,顺驰的资金链很快断裂,最终以贱卖收场。目前市场对于融创的信心可能强于当年的顺驰,但对于孙宏斌本人而言,这可能属于一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重蹈覆辙,着实令人遗憾。

全球篇

Meta

掉进元宇宙黑洞

Facebook母公司Meta的股价下滑,其实是从2021年9月开始的。进入2022年,就变成断崖式下滑,年内市值蒸发达66%。

Meta在2022年的困境不仅很深,而且很系统。它的既有业务、新业务和管理层都出了些问题,这些问题又相互勾连在一起。

全球广告市场整体疲软对于Meta的影响很大。广告单价是衡量渠道投放价值的金标准,2022年的二、三季度,Meta的广告单价同比下跌都很大。

Meta在既有业务上的第二大麻烦,是TikTok的竞争。目前来看,Meta的策略是全面向TikTok学习,包括提升算法推荐内容的比例,也包括引入更多的视频。

Meta的用户信息流上大概有1/6的内容是来自算法推荐,到2023年底,这个比例会提升到 1/3;另外从2020年8月开始,Instagram内部就增加了一个短视频服务Reels。增加这种时间黑洞,也是为了提升用户的使用时长,最终服务于广告。

当然,这种基于用户规模、使用时长和广告的商业模式,会引发很多反感。Meta和Google的母公司Alphabet,这两年已经变成美国和欧洲反垄断问题被告的常客了。最新的消息是:欧盟委员会又指控Meta扭曲了线上分类广告市场的正常竞争格局,违反了欧盟的反垄断法。如果指控成立,罚金规模会是Meta全球年收入的10%,按2021年的数据算,大概是118亿美元。

Meta既有业务中出现的这些问题,都很难在短时间解决。所以,公司也会有意地去探索新的、不受限制的业务方向,就是所谓的“第二曲线”。结果一探索元宇宙,外界对它的看法就更悲观了。

2021 年,Meta旗下的智能头显Oculus Quest的销量大致是530万-680万台,创了历史新高。

但2022年发布的元宇宙系统Horizon Worlds,效果可以说是灾难级的。有游戏媒体曾经评价说,Meta相当于用VR复刻了一个千禧年代的老游戏《第二人生》。

虽然硬件难卖、软件没法看,Meta还是为这块新业务投入了大量资金。2022年,Meta将近60亿美元的资本支出用于元宇宙业务,官方名称叫Reality Labs。而Reality Labs在2021年已经亏了100多亿美元,2022年前三季度又亏了94亿美元。最新消息是:2023年Meta用于Reality Labs上的资本支出不变,但总规模会进一步提升到70亿-80亿美元。

扎克伯格当然也意识到了公司正在面临业绩困境,曾在2022年11月初的一封公开信中道歉,不过他的解决方案是削减成本,主要是裁员。这就有了11月Meta披露的1.1万人大裁员方案。这也是公司成立18年以来的首次大规模裁员。

另外,Meta在2022年还经历了COO桑德伯格的离职,这对员工的影响也很大。桑德伯格在公司已经服务超过14年,是这家公司里程碑式的领导者。

近些年硅谷大公司的一号位更迭不断,始终由创始人管理的大公司其实只剩下Meta一家。相应的问题是:如果扎克伯格的决策出现失误,那么Meta就很难有翻身的机会;而想要找到下一个像扎克伯格这样的CEO,又是不可能的任务。

英特尔

 “诺基亚事故”重现

英特尔2022年被选入失意大公司,主要是因为一些标志性的数字,比如2022年第二季度的财报出现了30年来首次亏损,并且从第二季度开始,营业收入被台积电超过,公司市值也腰斩。但其实如果对这家公司有持续关注,就会发现英特尔过去几年一直属于走下坡路,早已经从半导体行业的王座上退位了。2022年的标志性亏损,其实只是长期积累的一个结果。

这是个有点类似于诺基亚那样的旧时代巨头被新时代抛下的故事。PC时代,英特尔在摩尔定律的指引下一步步成为全球半导体行业最有话语权的巨头。其实直到本世纪初,不论营收、利润、市值还是芯片的核心技术,比如制程、架构、CPU的性能等方面,英特尔都是遥遥领先的。

但是后来时代就变了。首先是摩尔定律本身在英特尔身上开始失效,标志性的节点是10nm制程芯片。2014年,英特尔推出了14nm制程工艺的处理器,按照当时的计划,再隔一年,2016年英特尔应该推出10nm制程工艺了。

当时英特尔的节奏是两年一个周期,被称为tik tok计划。就是第一年提升制程工艺,叫tik年,第二年提升芯片架构,叫tok年。结果到了14nm这个阶段,就一直开始tik tok tok tok,下一个tik出不来了。

之后,在芯片制程工艺这个核心指标上,英特尔从此被三星和台积电超过。

另一方面,在产品战略方向上,英特尔几乎是完整地错过了过去10多年的智能手机时代,也完整地错过了图形处理器GPU的热潮。正是在这两个浪潮里,台积电的代工能力日益精进,高通凭借通信领域的技术优势一跃而起,ARM架构的芯片逐渐成为主流,英伟达的显卡价格飙升,并且开始在智能汽车领域占主流,而英特尔仍以PC和数据中心为主要营收来源,甚至在这个大本营也遭遇了AMD的强力冲击。

所以在2021年,公司请回了过去的功勋CTO基尔辛格来力挽狂澜。2022年我们能看到很多动作,其中两个最为重要。

一个是公司架构的大幅调整,充分划分了六大事业部,其中3个是传统业务,包括PC上的CPU,还有数据中心、物联网等方面的芯片;而新兴业务则包括图形处理器、Mobileye和代工业务。这其中,代工是被基尔辛格最为重视的一项,他希望英特尔能在芯片制造领域实现复兴。

另一个是新兴业务Mobileye的重大变化,这也是英特尔2022年的第二个失意之处。

Mobileye是英特尔在2017年以150亿美元收购的一家以色列创业公司,主攻汽车辅助驾驶系统的算法加芯片。

当时Mobileye是技术领先者,也是全球最大的供应商,江湖地位有点像英特尔过去在PC行业,既卖算法,又卖芯片,打包出售,保证了利润最大化。但这几年,越来越多的车企开始自己研发驾驶辅助的算法,也开始更加青睐算力更高的英伟达或者是中国的地平线等公司的芯片,Mobileye的技术路线有落后的趋势。虽然它也在努力转型,但行业地位已经受到挑战。

2022年,英特尔让Mobileye重新上市,原本是计划在公司整体不景气的情况下,趁着Mobileye还在增长先套现,融资发展代工业务。但由于整个美国经济环境不景气,再加上Mobileye面临的竞争加剧,最终估值只有167亿美元,几乎和5年前收购它的时候持平——要知道,英特尔对Mobileye的期待一度是500亿美元。

当然,半导体仍然是个人才和资本非常聚集的行业,大船不好掉头,但也没那么容易沉没,现在英特尔整体的转型方向至少是明确的。从大环境看,全球所有重要市场都强调芯片的本地制造,英特尔也宣布了在欧洲和北美的大规模建厂计划,这都是有利于它的机会,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踏空了。

瑞士信贷

“老革命”遇到新问题

根据彭博社的报道,包括JP摩根、美国银行、花旗集团在内,华尔街最厉害的金融机构2022年的年终奖会缩水30%。在金融机构的工资结构里,年终奖普遍会占不小的比例。把这部分砍掉一块,其实就是年收入的大幅缩水。

相比年终奖缩水,失业可能是更大的打击。上述机构2022年也普遍在裁员,这其中最激进的就是瑞士信贷,它希望在2025年年底前,把公司的员工规模从目前的52000人减到43000人,也就是三年里要裁掉9000人。在2022年四季度启动的第一批裁员,就要裁掉2700人。

在新冠疫情的前两年,尤其是2021年,投行机构其实普遍过得很滋润。从2020年中开始,到2021年底,包括美国在内的一批全球重要经济体都忙着对抗新冠、通过刺激经济搞复苏。在金融市场上,IPO、并购活动和SPAC这种偏门策略都很热,所以投行部门赚了很多钱。《华尔街日报》曾经披露,2021年底,全球的头部投行总计给员工发放了1420亿美元的年终奖。

但是到2022年,欧美市场的主旋律是高通胀和财政收缩。美联储从2022年3月开始连续加息7次,但效果不明显。高通胀叠加高利率,实际上把整个国家拖入了经济衰退状态。加上一些地缘政治因素的影响,全球的投资热情骤减,首先被影响到的也就是银行业务。因为高通胀会导致消费压力变大,储蓄快速流出的同时,房贷和信用卡的坏账率也会上升;而高利率会影响企业的投融资热情,这就影响到了以交易为核心的投行业务。

2022年,《华尔街日报》追踪了市场上排名前10的投行,发现它们全球的合计收入同比减少43%。从细分业务来看,以IPO为代表的股权市场收入下降最厉害,同比跌了65%;而从细分公司来看,市场规模第一的JP摩根收入同比跌了51%,而瑞士信贷同比跌了58%。

高净值客户看到这么严峻的经济形势,会考虑重新配置资产,这也影响到了银行的财富管理部门。2022年第四季度的头几周里,客户从瑞士信贷撤走了多达883亿美元的资金。

瑞士信贷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它在2021年市场行情比较好的时候先后卷入了供应链融资公司Greensill的破产、造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大单日亏损”的Archegos爆仓。对于后者,查理·芒格曾经评价说:“参与这个事的投行都是傻瓜,而瑞信是最大的傻瓜。”

瑞士信贷在这两个项目上的合计损失可能有70亿-80亿美元。连续踩雷,也让投资者开始质疑瑞士信贷的风控管理。

2022年,瑞士信贷原主席辞职,新的CEO也提出了重组计划,包括发行新股,募资大约40亿美元;剥离资产证券化团队、重组投行业务,更换了风控和投行业务的高管;当然,也包括前面说的裁员,以及一系列控制成本的动作。

除了公司努力自救之外,瑞士信贷的这些问题也直接引发了瑞士央行、瑞士机构金融市场监管局的关注。此前瑞士国内媒体也曾报道称,政府有可能通过有利于瑞士信贷的救助法案,乃至提前出手援助。毕竟瑞士信贷还是瑞士的第二大金融机构,不能让它变成下一个雷曼兄弟。

巴斯夫

俄乌冲突

如果要找一家公司来反映俄乌冲突对全球商业的冲击,巴斯夫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其实,2021年的巴斯夫业绩非常不错,不仅相比2020年大涨,甚至相比2019年也有很不错的涨幅,其实是一扫颓势,那个时候它肯定没想到2022年的黑天鹅会这么突然。

天然气不仅是重要的民用能源,更是重要的化工原料,而巴斯夫是全球最大的化工企业,它最大的生产基地,同时也是全球最大的化工生产基地,就在德国的慕尼黑路德维希港。单这个基地,每年消耗的天然气占全德国的4%。该基地在2022年4月曾一度传出因天然气不足可能停产的消息。

一个一体化化工基地的停产,就像一个人体发生休克了。因为它最重要的原料没有了,对人类来说是氧气,对化工厂来说就是天然气。

俄乌冲突最紧张的时候,对欧洲所有化工公司来说真的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巴斯夫有六大业务:石油化工品、特性材料、工业解决方案、表面材料、营养护理、农业。几乎所有业务都需要天然气。随便举几个例子,比如农业,合成氨是化肥的重要原料,而天然气是合成氨的重要原料;比如石油化工品,它的重要工艺是高温裂解,高温主要来自于燃烧天然气,而石油化工品是其他几个事业部的重要中间原料。

即便天然气没有短缺到装置停产的地步,但它的价格大幅波动也不利于化工企业的业绩。2022年前9个月,巴斯夫在天然气上花的成本比2021年同期多了22亿欧元。而能源危机带来的整个经济的疲软,又会降低化工品的需求。

对巴斯夫来说,能源危机还有个直接的损失,来自北溪管道。巴斯夫是北溪股份的股东之一。俄乌冲突之后,这条管道风波不断,到8月彻底停摆。2022年第三季度,巴斯夫出现了利润同比下降,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北溪管道的投资减计了超过7亿欧元的收益。

也是从这个季度开始,巴斯夫推出了一系列成本节约计划,准备到2024年,每年节约5亿欧元的成本。此外,巴斯夫增加了在中国的投资计划,毕竟对于它这个体量的化工企业来说,如果欧洲的能源和经济环境不稳定,它就一定要寻找别的足够大的、产业链足够完整的市场来承接需求。

FTX

去中心化的中心化式崩盘

论公司的人员规模,FTX其实算是一家中小企业,2022年大幅扩员之后,也就300多人。但是,论对行业的破坏力和标志性意义,它的破产堪比2008年的雷曼兄弟。

从目前公布的破产保护的文件来看,FTX与它的关联公司Alameda的债务在100亿-500亿美元之间,涉及的债权人可能超过100万人,其中包括大量的全球大型投资机构。

FTX是一家加密货币交易所,就像纳斯达克、纽交所一样,投资者在此交易各种各样的加密货币,以及它们的衍生品。这类交易所全球有很多家,最大的一家叫币安。FTX算是排名前列的,而且在美国特别受欢迎,创始人Sam Bankman-fried十分注重慈善事业,以及对政府的游说,有很多行业大佬为FTX站过台。而且这家公司拿了红杉、淡马锡等全球知名机构累计10亿美元以上的融资,在币圈是绝对明星。

凭借优良的产品体验,以及很多大机构的加持,FTX很快就规模膨胀,单日交易额最高突破过600亿美元。

Bankman-fried在2019年创办FTX之前,还有另一家公司叫Alameda Research,是加密货币市场的做市商。这也是证券市场的一个重要角色,主要作用就是为市场提供流动性,促成交易。同时,Alameda还是一个对冲基金的角色,会主动参与市场里其他项目的投资。

FTX和Alameda的绝大多数股票和决策权,都在Bankman-fried手中,等于一个人同时拥有金融市场里最大之一的交易所、做市商,以及一个对冲基金——在传统金融行业,这3个角色里任何两个往往都是不被允许合二为一的。

2022年11月,Alameda被媒体曝出有高达70亿美元的负债,然后竞争对手币安的创始人赵长鹏在社交网络表示要抛售FTX发行的代币,这引发了市场恐慌。(注:代币由加密货币交易所发行,投资者可以用比特币、以太坊等兑换代币用于交易。因为交易费用更低,所以很多投资者会这么做。)

随着市场的恐慌迅速蔓延,短短几天内,FTX的代币价格大跌、FTX被投资者单日提币60亿美元——平时这个数字为5亿美元——FTX关闭了投资者提取账上加密货币的通道又引发恐慌、币安宣布要收购FTX、之后又放弃……整个交易所和这家公司的代币都崩盘了,连带着整个加密货币市场的价格也出现崩盘,大量投资机构公布了自己的亏损数字。

在此之后,关于FTX的混乱进一步被曝光。这家经手了投资者数百亿美元的金融公司,账目混乱,没有用安全的方法管理客户的私钥,重大资金事项从来没开过董事会,最关键的是,它通过复杂的方式,让自己的关联公司Alameda挪用FTX交易所里用户存进去的钱对外投资,然后产生了巨额的亏损——这是崩盘的开始。

放在传统金融世界里,FTX和它的关联公司既是交易所,又是做市商,又是投资机构,又有类似银行的功能,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全牌照公司,而且这些功能彼此之间没有基本的防火墙,最终酿成了一个加密货币世界里的系统性金融风险。

区块链技术,本质上是为了实现透明、去中心化的目标,但在币圈,人们仰赖的交易所却是一个中心化到无以复加的组织,这可能是整个事件最讽刺之处。

来源:第一财经YiMagazine 微信号:CBNweekly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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