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为什么《指环王》三部曲最后一部评分最高,《哈利波特》是第一部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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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segelas

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其实还是很简单的。

第一个原因,是二者在预设体量上的不同。《魔戒》小说作为一部大体量的超长篇作品,在构思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其体量所能够承载的丰富内容。体量的预先确定,给予了作者托尔金非常大的创作空间 —- 他可以游刃有余地进行多线索的铺设、延展,塑造多方势力,给予人物丰富的身份属性与性格侧面。作品预设好的体量,让他有这样做的底气,在开局时就设计好一切、铺垫好一切、引导出一切。后续的充足空间,足以让托尔金慢慢地逐一将这些铺垫全部完成,毫不仓促,并在最后收束合一。

例如,围绕“魔戒对生命贪欲的勾引”这个命题,托尔金可以建立起“阿拉贡”“比尔博”“弗雷多”“矮人族”“萨鲁曼”“高阶精灵”“人类王国”等等角色,从各种侧面表现它。托尔金在第一部小说里,让人类王国的王子博罗米尔被魔戒诱惑,让矮人族在资源和荣光的诱惑下重返莫利亚,让高阶精灵女王先是表现出圣洁、后又在魔戒面前凶相毕露,让比尔博先是和蔼老寿星而后看到魔戒便突然失控,让高贵的白袍法师萨鲁曼堕落成魔。他也可以用一整部的空间资源,先塑造出一个流浪游侠身份的阿拉贡,哪怕他真正的身份背景其实与之全不相干。

大量的人物与线索,经过扎实的铺垫,引出后面的反转衬托 — 博罗米尔从正义勇夫到无奈的被诱惑,萨鲁曼的转变,人类王国的堕落,精灵女王的瞬间黑化 — 从而突出了魔戒对一切生灵贪欲的勾引诱惑之大,任何或高贵或纯真的生命都不能抵抗。而在另一方面,通过对阿拉贡“脱离权力中心”之游侠身份的开场叙述,弗雷多在夏尔与世隔绝生活的大量描述,才托起了他们能够最终战胜魔戒诱惑的基础:远离权力,淡泊名利,也自然便能对抗代表二者极致的魔戒。

我们可以看到,魔戒代表了人们对权力和名利的必然欲望,任何人都不能逃离本性,而想要摆脱这种本性对内心的侵蚀,需要的是远离。为了这样的表达,托尔金必须先详细地表现各方人物与势力的高贵、圣洁,并表现三个主要正面表达人物(阿拉贡、弗雷多、山姆)在状态上的远离权力、超然出世。有了这一前置表达的扎实,再配合对“堕落”的多角度多层面表现 — 构成主干的人类势力中,法师会(萨鲁曼)和两个人类王国(博罗米尔的变化与圣城的过去现在之景)—-,并引导出最后高潮部分的再次反转 —- 主干人物阿拉贡继承人类国王后的勇战,弗雷多与山姆在痛苦的欲望挣扎之中艰难毁掉魔戒,辅助角色莱格拉斯和金雳放下两族权力之争的友情,精灵族在最终放弃一切的远航。

铺垫 — 反转(表现权欲的诱惑之大)—- 再反转(战胜权欲的办法是远离),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充分扎实的表述。而为了让它更有力,更需要多人物、多势力所给予的多视角、多侧面,共同指向这一核心内容。因此,托尔金要做的事情非常复杂,第一部小说完成了一部分前期环节,第二部小说进行引导,第三部小说则推向最终的高潮。三部曲的容量,让托尔金可以放心大胆地利用第一部小说的空间来慢慢完成所有人物的介绍、势力的描述 — 因为他在动笔时便明白,资源有的是,不担心在发展部和收束部上捉襟见肘,仓促潦草。

而到了电影,情况也是一样的。《护戒使者》当中,我们看到的更多是铺垫,各种各样的铺垫 —- 人物的初始性格与身份介绍,生活状态的描述,大部分势力基础设定的介绍,魔戒寓意的揭示。后面要用到的主题表达线索与角度承载要素,在第一部中几乎全部得以出场,并完成了第一环节的铺垫工作。整体世界观的架构庞大,整体主题表达系统的切入侧面,在第一部的时候便已经露出了大部分面貌,只是没有展开运转。

正是由于表层世界观与内在主体性的架构庞大且完整,铺垫到收束的全过程扎实且丰富,才让《魔戒》小说和《指环王》电影成为了经典之作,而非流行娱乐品 —- 表达的体量,让他们必然难于接收,与追求轻松理解的消费者服务型作品拉开质的差距。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种以“三部曲”作为预设体量、统一整体的创作思路,必然会出现“越往后越精彩”的情况 —- 所有的高潮和收束,都发生在最后一部当中,主题表述的闭环也在最后一部才能真正合拢,达到高潮。因此,最后一部将那般巨大的线索全部收束完成,高潮爆发,必然让它的精彩程度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而相对来说,前两部,特别是铺垫为主的第一部,自然在爆发度上会差很多。三部曲的形式,让第一部更像是一部单本小说的前几章,作为单体电影来说当然不够精彩。这也是电影版第一、二部在奖项上收获平平,而与之密切相关的第三部却能统治奥斯卡颁奖礼的原因。

那么,哈利波特又如何呢?对比是很鲜明的:比起《魔戒》,《哈利波特》小说的世界观,甚至很多人物的背景设定,都没有太大的从一而终之延续性,而是随着作品的叠加而不断扩充、增加。前几部的格局较小,主要以“勇敢的少年学生对抗黑暗魔头”为主,整体环境氛围也是校园青春风格,有大量的轻松内容,以及描述三个少年主角之间友情的内容,走的是传统的少年 — 甚至“少儿”?— 文学的路线。

而在创作思路上看,每一部的模式基本都能形成一个少儿冒险题材作品的独立闭环:遇到(新的)反派 — 校园生活 — 校园中发现反派阴谋并尝试破解 — 三人组出现矛盾并化解(且有时是两两一组的多次矛盾)— 解决反派阴谋。这样一个独立的完成体闭环,让前期的每一部《哈利波特》都能够具有以下特点:相对较少且短的线索,较为简单的叙事系统。对于电影改编来说,正是非常便利的条件。

而从第四部《火焰杯》开始,JK 罗琳开始打破独立闭环的创作思路。伏地魔在结尾复活,第一次让作品没有落于“解决本部问题”的收场,反而引出了后续的更大问题。可以说,从这一部开始,《哈利波特》才走上了《魔戒》那种“以系列为相对统一表述平台”的创作路线。此后,我们可以看到,作品的世界观逐渐升级,凤凰社的设定、斯内普“混血王子”的背景与正邪共存的内心,并一路推进到了最终的“三兄弟”“老魔杖”—- 从简单直接的少年冒险文学,彻底变成了纵横古今的魔幻史诗。然而,由于前几部中并未做出太多铺垫和介绍,后续这些撑起史诗性的内容又非常庞多,就造成了单部作品在信息量和叙述节奏上的失衡 —– 罗琳需要用更少的空间,更精简的表达,快速地在有限的资源里完成介绍、铺垫、引导、高潮的大量线索操作。

从《魔戒》和《哈利波特》两书的页数上,我们就可以看到各自的状态。《魔戒》三部曲的厚度没有太大差别,而《哈利波特》却是越写越厚。而对于电影改编来说,《哈利波特》的情况无异于噩梦级难度 — 电影的体量对于前几部是适合的,但在处理后面那些作品的庞大(甚至局部臃肿)与信息节奏的过于密集、线索纷乱之时,就显得空间不足了。

于是,在《哈利波特》后面的电影中,我们往往会看到这样一种表述系统 —- 删除或缩略很多细节与线索(对主题表达往往并不是那么没有帮助)之后,宛若闯关幻灯片一般的平铺直叙。以越来越厚的小说体量尚也只能算是“勉强消化”的内容,切换到容量更少的电影,结果几乎是已然注定的。而这在《指环王》中,显然是不存在的情况,彼得杰克逊在原作完整结构、合理节奏的支撑下,游刃有余地删减、保留,明确主线副线,维持原作体系。

事实上,这种“随创作而升级世界观”所导致的质量下滑,存在于很多长篇作品里。以擅长制造长篇甚至超长篇的日本动漫来说,《死神》在空座町篇前后表现出的叙事节奏、逻辑合理上的巨大分化,无法在后期起到作用、在全集架构中作用稀薄到让人误以为是动画组原创情节的“完现术”篇、灭却师们明显缺少了前期构思、想到哪设定到哪的无解又无脑的能力、以及最后无法破解灭却师能力之下无奈选择的毫无逻辑动机的“圣别”,《火影忍者》从开始的“努力可以改变一切”的积极到后期格局不断升级之下被迫塑造出“神二代鸣人”这种让主旨思想崩塌的收尾不一,以及最后 boss 辉夜姬出场的明显缺乏铺垫,都是典型案例。

想要避免这个问题,就需要作者“在构思好的原有体量与阶段下完结”的决心,井上雄彦以“结果的遗憾与不完美才是青春,但过程的拼搏努力才是不让人后悔的财富”为指向的《灌篮高手》,坚持让湘北于战胜山王的青春闪耀瞬间后滑落谷底,并就此完结。而相对之下,体量更小的作品,则往往拥有一个——无关客观质量——的相对完整表述。而《哈利波特》的导演显然没有这个权力,而小说的罗琳,则未必想这样做。

并且,在电影改编的出发点定位上,两部作品的主创就有不同。《魔戒》作为一部认可度很高的文学作品,它的电影化,从开始便是以口碑与奖项为目标。而《哈利波特》,则更多是盈利导向型更纯粹的一般商业电影。这样一来,出于排场次的考虑,两部作品势必在时长上控制有别 —-《指环王》三部曲的院线版也都有 170 分钟以上,最后一部甚至有 210 分钟,而《哈利波特》却更多地保持在 150 分钟左右,甚至不惜将《死亡圣器》分成两部也要维持这个标准,并且将其中几部的时间砍到了 130 分钟,几乎等同于对导演处理素材空间的剥削和压榨。

对大体量表意架构的空间压缩,必然会带来问题。即使是名导如莱德利斯科特,也不能完美避开这一点。

在《天国王朝》中,144 分钟的院线版本里,斯科特被迫去掉了很多的文戏片段,在剪辑上向战争大场面做商业性的平衡。这让他的整体表达出现了极大的跳跃性与不完整。而在 193 分钟的导剪版中,电影用充足的表达空间,讲述了基督教的信仰真义 — 以耶稣代言人名义进行东征的十字军,蛊格鲁萨克逊的贵族,已经不是神的代理人。

导演剪辑版的一开头,埋葬尸体时漫不经心的基督教牧师,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这一点立意。而电影里也用大量的篇幅展现了他们的残暴纵欲——身在圣城之中,却堕落肉欲,滥杀不止,饮食无度,阶级压迫。基督教奉行的博爱、从原罪中拯救世人,早已在阶级分化之中化为无形。而两代耶路撒冷国王的天花,则是神对他们的遗弃和惩罚。临战时高举的真十字架特写,以及随后破落的十字架特写,对比出了基督教贵族被耶稣的抛弃。

在另一边,主角却完成了一个从堕落中寻回信仰的旅程,成为了区别于贵族的信仰代言人。开头,他因为杀掉母亲而备加自责,认为自己丧失了基督教的皈依资格。在去往耶路撒冷船上堕海后沉浮画面, 更让他的被遗弃变得更加深刻。但是,随着脱离大海,暗喻着离开羊水后的再生,上岸,他仿佛洗刷了罪孽,获得了重生的机会。在与萨拉丁的对决中,他饶了对方 让萨拉丁看到了他对尽可能拯救一切生命的信念,形成了跨越宗教的首次惺惺相惜。而在进入领地后,他与女仆的平等相处而非接受服侍心安理得,一起开垦荒地,给予土地以绿色生机,不仅让他体现出了人人皆可平等被拯救的信仰,甚至让他成为了耶稣的某种化身意味。

而这种意味,在决战时刻来的更加明晰深刻。首先,他打破了阶级之局限,抬平民为骑士。而后,他更是提出以几身交换全城人的安全(此前已经有了牺牲自我的以少敌多拖延时间)——一种近乎于耶稣代受世人之罪的舍弃自我。而萨拉丁与他的默契合作,则点出电影的最终落脚点——宗教的信仰理应是共通的,任何神明都以拯救一切世人为目标,拘泥于具体宗教之别的战争和杀戮,都只是假宗教之名的背弃神明。“耶路撒冷象征一切,但也什么都不象征”,即是这般意义——作为个别宗教的圣城毫无意义,并不能借它亲近任何具体神明,但它作为普适性的“信仰内容”却可以引导凡人走向博爱的方向,在思想上靠近一切具体神明的集合。主角最终回归百姓之身,拒绝了十字军的召唤,则再次表现了这一点——他抛弃了“有资格信仰基督”的贵族身份,甚至放弃了作为基督徒重回圣城的希望,显然,他不再拘泥于具体化的基督教信仰,而拥有了更宏观的信仰之力。

本片上映时的口碑不佳,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公映版的时间过短。本片的立意,需要慢慢铺陈,缓缓表现,条理分明。主角的自我信仰回归之路,主角与萨拉丁的信仰连接,基督徒贵族的骄奢淫逸背离信仰,在国王自省之下表现出的基督教徒的自我悔悟和接受惩罚,本片有着太多的层面去表现主题,细致而完整,而每一个角度局部都需要详尽的展现。否则,就会杂乱无章,表达零碎,而整体性捏合不力,无法凸现主题,只能被接收为一条条的只言片语。而到了导演剪辑版,时长资源丰富起来,每一条线都变得充分完整。就连主角走向耶路撒冷的一段,都有了很多的时间去表现沿途各种满怀信仰的朝圣者,让朝着圣城、想要坐在骷髅山上祈祷的主角,愈发地处在信仰蓬勃的氛围中,让他感受到的信仰感召力也充分地打动了观者。

莱德利斯科特都无法处理完美的问题,对于《哈利波特》的导演们来说便更是头疼。因此,《指环王》可以还原小说中的基本完整叙述体系,而《哈利波特》的时长资源所能应付的,也就只有信息量较小、独立闭环的前几部了。

虽然也会有“童年滤镜”的成分影响着哈利波特的第一部打分虚高,但从根本上讲,创作初始构思状态对此后系列化展开的影响,以及电影预设方向的不同导致的叙事系统完成度差异,才是导致两部作品打分状态不同的本质原因。

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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