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芳
来源:首席人物观(ID:sxrenwuguan)
《啥是佩奇》刷屏时,有人评论:《白蛇·缘起》你可长点心吧,学学人家的营销。
让粉丝打抱不平的《白蛇·缘起》是一部动画电影,上映一周后终于实现票房逆袭,截至今天下午5点,累计票房1.83亿。这也是追光工作室第一部票房过亿的电影。
王微是这家工作室的创始人,他更为人熟知的身份是土豆网创始人。拍摄合家欢题材的电影是他创办这家新公司的初心,但前三部相关题材都失败了,取得世俗成功的这一部,却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01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王微已经离开他一手创办的土豆网,彼时的他是一个财富自由的中年男人,快40岁,偏偏要活得像文艺青年一样。
最开始时,他到处旅行,欧洲、澳洲、日本等地都留下过脚印,甚至想买一艘游艇周游世界,但毫无目的的旅行很快使他感到厌倦,对创造的渴望让他想重新创业。开一家酒庄、做个手艺人都曾被他仔细考虑过,但他最终决定去做的却是商业化动画电影。
2013年3月,王微与朋友一起创办了一家叫追光动画的公司,这很容易让人想到夸父逐日的典故,王微的解释是,光是追不上的,但有限的一生还是需要做一些了不起的作品。
“他做影视,我不觉得意外。但做动画电影有点想不明白,尤其是商业电影,与他的艺术气质不搭。”导演叫兽易小星说道。
作为互联网圈里公认的文艺青年,王微的艺术气质来源于他昔日的创作。
他写的小说《等待夏天》被刊登在《收获》杂志上,创作的舞台剧《Raku》最终在旧金山演出,编的话剧《大院》在北京连演6场,场场爆满。甚至早在2012年他就写过一个关于比特币的电影剧本,故事的主角是造出比特币的黑客,隐于三里屯闹市,做着三轮车司机却想要摧毁金融体系。当然,这样的题材在中国是没法拍摄的。
图:王微担任编剧的话剧《大院》
当王微包揽追光动画前三部电影剧本时,以往的这些成就自然成为了对比的标准,并在无形中拉高了人们的期待值,这对创作者王微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除了正在上映的《白蛇•缘起》,追光动画前三部作品的票房是直线下降的,2016年元旦出品的《小门神》最终票房7849.2万,随后的《阿唐奇遇记》和《猫与桃花源》票房分别是3039.6万和1708万。至于口碑,这几部的豆瓣评分始终在六七分的及格线徘徊。
剧本是这三部电影共同被诟病的地方,压力直指王微。甚至有人直接建议他多找几个编剧。
“每个人都这么跟我说,多推荐几个编剧,这说起来都是废话。问我你为什么不多找几个编剧,多积累一些年轻人才,这不是废话吗?”
在王微看来,不多找几个编剧,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表达欲,是因为“从外面请来导演是不靠谱的,因为团队对他没有信心,我们不会将五年的生命交给一个外来的导演。”
为了胜任编剧这个角色,在写作习惯上,王微向文坛硬汉海明威学习,通过自律来获取灵感——晚上10点半睡,早上6点起,起床后先跑10分钟,让身体兴奋起来,然后写两个小时剧本,一天写上一页纸,最多三五百字。
不可避免地,他的个人品味投射到了作品中。
第一部作品《小门神》既有中国文化,又有新的神仙体系,还包含个人心魔、逃离都市这样无解的问题。《阿唐奇遇记》则隐藏着王微对人工智能以及平行宇宙的思考。至于《猫和桃花源》,王微回忆起创作灵感时曾透露,自己因为家里那只猫从不外出而感到悲伤,所以在电影中,他让猫制造火箭将自己送到“桃花源”。
图:《小门神》的电影剧照
然而,当裹挟太多“私货”的内容被推向大众,结果可想而知。王微想表达的越多,人们感受到的就越少,毕竟2个小时的篇幅是承担不起过于宏大或缥缈的议题的。
另一方面,出于文艺青年的骄傲,坚持原创的王微对当时大热的IP并不感兴趣,被逼问急了,他干脆直接说,“你为什么不做,那你去做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现实似乎一直想让这个倔强的文艺青年低头——与《猫与桃花源》同期上映的《冰雪女王3:火与冰》豆瓣评分仅4.3分,但还是凭借IP优势在6天内拿下了4398.7万的票房,是《猫与桃花源》总票房的2.5倍。
票房接连遇冷之后,王微也开始迷惑,他声称找不到观众是谁,连最初坚持的原创也开始动摇,“我确实也是经营者,也会觉得自己一直做原创,这野心也太大了吧。”
02
当文艺青年想获得世俗意义的商业成功,妥协就在所难免。
凭借王微的人气,第一部动漫《小门神》的合作方阵容十分豪华,其中,企鹅影业、百度糯米、格瓦拉是《小门神》的联合出品方,阿里影业是联合出品方兼宣发方,中影则是联合发行方。
参与者越多,需要考量和妥协的地方也越多。
2015年9月,上映两个月的《大圣归来》拿下了9.57亿票房、豆瓣8.2分,被称为国产动漫崛起的希望。这让《小门神》发行方看到了新方向,于是,为了讨好年轻男性观众,小门神的预告片被剪成了青春热血向,但王微对这部电影的定位却是合家欢。
他很不满意,但也无法阻止。他做出了妥协,只是结果并不如人愿。
电影宣传和内容错位导致口碑、票房双败的案例已经很多,前有涉嫌虚假宣传的《爱情公寓》,后有渲染跨年一吻的《地球最后的夜晚》,被误导进入电影院的观众往往会成为第一批黑粉。
剧本本身不行,再加上错位营销,《小门神》1.3亿的拍摄成本最终没能回收,“不尊重儿童思维方式,缺乏儿童独特的审美情趣”、“王微憋了3年没能成大招”……类似差评也随之而来。
事实上,《小门神》只是王微合家欢三部曲的第一部,这是王微的执念。
王微一直遗憾自己小时候没有和爸爸去过电影院,成为父亲后,他渴望能够和儿子一同看电影,“电影结束出来,即便我们的阅历和教育相差这么多,我们还可以讨论彼此看到的东西,那该多好。”
合家欢这个题材并不新鲜,迪士尼和皮克斯等公司一直长于此道,代表作包括大火的《疯狂动物城》和《寻梦环游记》等。2016年年底,王微曾随团去迪士尼学习,当时分享的案例正是《疯狂动物城》,“迪士尼从导演到编剧,设计每个环节都倾囊相授,因为他们觉得教给你们,你们也学不会。”
真的学不会吗?王微内心是不信邪的。
他引进了迪士尼的故事智囊团,剧本筛选机制。追光的智囊团就由6~8人组成,这次备受好评的《白蛇•缘起》的导演黄家康与赵霁都属于智囊团成员。
图:《白蛇•缘起》的电影剧照
“一部不行,第二部,第二部不行,然后第三部,然后我们再有机会能够多做几次尝试,对吧?”在《阿唐奇遇》宣传期时,他曾这样安慰自己。
但《猫与桃花源》的惨败宣告了王微试错机会的终结。
根据天眼查数据,追光动画自成立以来,分别在2013年9月和2014年6月完成A、B两轮融资,总金额为2500万美元(约合1.69亿人民币)。但追光动画此前三部的电影总制作成本为2.9亿元,总票房却不到1.5亿,有人给王欣算账,仅《小门神》一部电影,收回成本就至少需要4亿左右的票房。
尽管追光的投资人和王微都曾对外透露,做动漫是长线生意,要有耐心,但距离追光成立已经过去5年多,无论是王微还是追光动画都太需要一个成功的案例了。
于是,在《猫与桃花源》上映的9个多月后,救场意味的《白蛇•缘起》被推出。
这部电影的开头是“双姝沐浴”,还有主角许宣和白蛇在道观里拥吻入睡,这些都赤裸裸地表明:这是一部成人向的电影。
这意味着王微执念的合家欢题材被放弃,一同被抛弃的还有不炒IP的坚持。事实也是如此:这次的导演和编剧都换成他人,王微只是出品人。
03
做动漫电影之前,王微活得很自我。
少年王微愤怒而叛逆,讨厌被安排、被左右。“只要一想到有人要给我指导该去读什么书,我就心生恐惧。”为了躲避老师,他宁愿待在乡下卫生极差的露天厕所里,也不愿意在教室里坐着。
好在他只是讨厌上课,并不讨厌读书,逃课的大部分时间都被消耗在了书本上,10岁之后,医生父亲的藏书已经无法满足他,福州市图书馆和福建省图书馆成为他最常去的地方。
高中毕业后,没被大学录取的王微在街上喝酒打架晃悠了两年,有一天,王微像往常一样走在街上,“我忽然很渴望离开中国,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
和那些容易受情绪支配却毫无行动力的文艺青年不同,对于自己想做的事情,王微有着极强的执行力,去美国是这样,做土豆网也是这样。
创立土豆网之前,王微已经是顶级职业经理人,出任跨国公司贝塔斯曼集团的企业发展总监兼贝塔斯曼在线中国执行总裁。但他想要更有意思的生活,创业成了不错的选择。
2005年4月15号凌晨,土豆网最初5名员工在上海一套三居室里上线了土豆网,还有那句后来为人熟知的slogan:“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导演”,后者灵感来源于上海衡山路的一家酒吧,他的创作者王微匆忙之中将它写在了湿巾上。
2005年底,土豆网拿到IDG 50万美元的A轮融资,代价是30% 股权。有人替他不值,王微却不以为然,他对好友也是媒体人的keso解释道,“做成一件事情比控制一件事重要。”
王微对土豆倾力而为。他至今记得早期用户里有一对男同性恋,他们生活在南方一座小城市,只能在网上记录自己的约会内容、时间和地点。
一些老土豆用户也怀念最初的纯粹,在他们看来,如今大火的快手就是土豆网的初衷,只是,后者的光环消退太早,没能赶上智能手机普及,享受到移动互联网的红利。
图:2007年土豆网生日趴上的王微
事实上,类似例子在互联网商业史上并不少,8848的王峻涛,盛大的陈天桥,都是理念超前但时机不对,最终由先驱变成了先烈。
土豆被收购的结局令人惋惜。
它的市场份额原本不比优酷少,UGC内容甚至占据领先地位——以此为基础,从2008年开始的土豆映像节成了全中国播客的狂欢日,其中的自由独立气息,后来让古永锵为之震撼。这个节日被保留到了2016年。
它也早早递交了IPO申请,眼看就要披上中国第一支视频股票的光环,却在上市前夕被王微的离婚案打断。随后,优酷借机反超,抢先上市。等土豆重启IPO时,等待它的已经是熊市。
在商业社会里,决定命运的除了实力,还有机遇。
2012年,土豆被优酷收购。此时的视频市场已经不再是王微创业时的草根模样,门户网站从2008年起陆续入场,掀起了烧钱的版权战争,有钱代替有趣,成为最重要的事情。
失去独立身份之后,土豆的slogan更新为”成为中国年轻人最喜爱的视频网站”。这门生意最终让王微兴趣寡然。他已经无法体会到互联网带来的快乐。当年七月,他终于决定离开,留下一句文艺的告别词:
“七夕夜晚,七年土豆,下一个有趣的梦里再见”。
04
有时候,纯粹和极端并没有很清晰的界限。
土豆网早期,王微喜欢骑行,上海空旷的办公室里就停放着他的骑行装备,因为追求极致,王微曾选择从西藏骑行到尼泊尔加德满都。但这场全场1200公里、历时半个月的行程远超他膝盖的极限,“膝盖废掉了,再也不能做这种长途骑行了。”
图:2007年4月,王微和他的山地车
离婚案影响IPO之后,创投圈有了“土豆条款”,即PE、VC投资时,要把创始人的夫妻关系列入考察因素,以规避公司治理结构不健全带来的风险。王微倒是洒脱,他公开自嘲:“前有新浪结构,后有土豆条款,大伙儿一起努力,公司治理史上,留个名”。
他与前妻的这段感情开始得很浪漫。
据说在上海某酒吧,王微用纸巾做了一枚戒指,和杨蕾闪婚,还曾在《等待夏天》这部小说自序里写道,“This book is for Lei for recovering a piece of memory(此书献给蕾,来唤起那些记忆碎片)。
分开时也决裂。在杨蕾的记忆里,她为婚姻财产分割等了7个月,给王微写邮件、发信息都没有回音,“法律上规定,婚姻财产分割必须在离婚后一年内,那我要开始起诉了吧,我觉得这是大家都可以理解的行为。”
事实上,王微花了些时间跟自己和解。
2011年乔布斯去世后,他曾经撰文回忆两人见面的故事,末尾处,他提到了乔布斯对自己的影响:
2010年初,我和我的那个硅谷的朋友在他家的花园里坐着,夜,已经喝到了第三瓶红酒,他忽然说,“我在年底可能会接任公司的CEO。”那是一个著名的全球公司。
我说,“土豆可能在年底可能上市。”
在2010年,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我的朋友得了一场突如其来几乎致命的重病。我遇到了一些事。
又一年快要结束了的时候,我的朋友重新开始,依然极受尊重。土豆也上完了市,依然在成长。而我们都还健康地活着。
所有的挫折,都只是我们在创造的过程中,不得不妥协的一些事罢了。
Thank you, Steve.
05
文艺青年式的任性在王微身上一直存在。
年轻时他在美国自驾游,从荒野抵达旧金山时,突然觉得城市里林立的高楼就像蜜蜂窝,让人心烦。人生如果只是为了这一个个小孔,太没有意义。此后,他一直拒绝买房,即使是创业成功成为富人之后。
离开土豆准备再次创业时,他也看不上当时大火的O2O,“你做个O2O送个外卖,方便,我也喜欢,我也用,对吧。但是那个它的本质并不是科技”——硅谷式的科技改变生活才是他最爱的故事。
他还是决定遵从内心,捕捉住那些瞬间的冲动,并把它们变成事业。
他的生命里出现过几次这样的心动时刻。成立追光动画的想法是在北京一场朋友饭局上蹦出来的,包括洪晃在内的朋友都认为他适合做。
时间再往前挪移。90年代的华盛顿郊区小镇,雨天,独自坐在街角酒吧的王微被一串“嗒嗒嗒”的高跟鞋声吸引,他扭头,雨雾中一双漂亮的腿在移动。他微怔,饮下一口酒,决定写一本小说。这就是《等待夏天》的创作契机。
在keso眼里,王微是一个流浪者,“他永远没法让自己安定下来,他的灵魂永远在路上。”不过,纯靠兴趣驱动的人,也容易在兴趣消退时陷入倦怠。
“追光”三部之后,王微准备歇几年再干,他自己的解释是太累了。
或许他也是想寻求改变。早在美国生活期间,他就恐惧一成不变的生活。当时公司人事每周都email催他赶紧申请绿卡,他却总是拖延——开始申请就意味着要这家公司工作三五年,“这样的确定生活让人一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
王微如愿了。追光之中,他的不确定让一切变得更令人期待。
部分参考资料:
1.《弱水三千 王微如何只取一瓢饮 | 匠心》,姚璐 ,《人物 》杂志
2.《王微 在路上追光》,黄剑 ,南方人物周刊
3.《追光与王微这三年:磨剑、练气,聚三道内力》, 陈昌业,虎嗅
4.《关于土豆网和Gary的记忆残片》,keso
5.《等待夏天》,王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