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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索隐向妖猫传影评

作者:掠水惊鸿折脚雁

妖猫传初看,除了瑰丽幽隐的画面,很容易迷惑在一些底层的不通顺里,在发现电影的真相后,才明白这一切的不通顺,是因为这并非是一个追寻真相的悬疑爱情片,而是一首诗歌的内在创作历程。解答的钥匙就在白居易身上,就在片名妖猫身上。摧枯拉朽的精神探寻下,一切现实都失去了意义,这本就是一场梦里有梦的盛唐幻梦。

白居易一直在说他的长恨歌,他画了无数杨玉环,却痛苦到颓废,因为创作者担心,他没有见过盛唐和盛唐之美的代表杨贵妃,是否有资格或者写好长恨歌?他对李白的心结,不在于谁写的更好,而在于嫉妒与绝望,李白见过的一切,是他向往的一切,也是永不可见的一切。

电影里的黑猫,结局成迷,一只黑猫中毒死掉了,尸骸都找到了,一只却被白龙夺舍,三十年来守护者杨玉环的尸体,为什么有两只喵?

因为这原本是诗人的两重梦境,与长恨歌一样,第一重的梦境是带有谎言的现实,第二重梦境,是彻底的精神探寻和幻想。这只黑喵和白居易和空海一样,穿梭于两个梦境之中,他们本就是一体。这个电影,本身就是长恨歌的画面化,臆想化。

第一重里是世俗告诉诗人的现实,用陈云樵和春琴的来重演唐玄宗和杨玉环的故事。历史上的唐玄宗喜好歌舞,和杨玉环做霓裳羽衣舞,历史上的唐玄宗常常在承天门楼上陈乐设宴,撒金钱以作赏赐,历史上的唐玄宗在大难来临时让女人承担,勒死了美人,陈云樵本人的一切特质,歌舞,撒钱,美人们围绕他争宠,胆怯狰狞,勒死美人发疯,这一切都是唐玄宗的投影。否则,为什么皇帝刚死他就歌舞宴乐,为什么被称为禁舞的霓裳羽衣舞他们夫妻却会跳?这是多么明显的暗示,他们就是舞蹈的创作者本尊。

他们夫妻间为数不多的台词,陈云樵说“它(灾难)是你招来的”,春琴,“钱可是你花的”,不就是常规的安史之乱的解读吗?承担祸水之名的美人,和真正造就灾难的帝王。陈府昨日来时尚是华丽雅致,明日重来便是荒草凄迷,这哀江南式的沧桑,正是真正的花萼相辉楼的古今。

第一重梦境里春琴和玉莲都是杨玉环的化身,她们同样舞蹈,同样美丽,同样被帝王所误。所以蛊毒,猫咪行凶,都只是这映射的幌子,玉莲美丽的身体腐烂生出尸虫,现实主义的想象令白居易惊痛落泪,这是爱慕美之人对美腐烂的最深恐惧,猫咪在霓裳羽衣舞后登场大杀四方,然后陈云樵勒死春琴,那段音乐像不像“渔阳鞞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舞“?

所以第一层梦境的一切,都是长恨歌前半段的注解,六宫粉黛无颜色的争宠,芙蓉帐暖度春宵的船戏,玉楼宴罢醉和春的胡玉楼,西宫南内多秋草的陈府,椒房阿监青娥老的宫女,夕殿萤飞思悄然的萤火虫指引文档,回看血泪相和流——猫咪挖了玄宗的眼而不是杀了他,就是为了映照这个场景。

诗人在第一重的故事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的盛唐他的美,他为看不到而纠结,他的心结是看不到是否可以书写美?他幻想、并一再强调李白没看到杨玉环时,也可以写出清平调,来鼓励自己也可以。他用幻术瓜变鱼鱼变瓜来暗示,幻术和梦境不止一层。

第一层的梦境里,空海和白居易都是旁观者,不是参与者,所以他们看到猫咪行凶波澜不惊,也不打算相救,他们如此近地观察着妖猫,喵咪恍若不觉,这些奇怪的场景,因为他们只是虚空的观察者,并非事中人。

第一重梦境里猫咪的尸骸被焚烧,击穿结束了现实的梦境,彻底进入诗人内心走火入魔的想象。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虚无缥缈中,大型幻想主义盛唐开启,炜烨焕烂,明曜日月,仙乐缥缈。被白龙(也就是诗人本人)夺舍的第二重黑喵登场。

只有在幻想的极乐之宴中,盛唐的夜宴不是在宫廷里,而是在佛窟中,盛唐的富丽不是物质与歌舞,而是敦煌飞天伎乐一般的幻术展示。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方术黄鹤也不过是心魔罢了。

想象中,诗人自身化作了李白,没看到杨玉环而写出了清平调,接受杨玉环用诗实现了盛唐的赞美,所以不必纠结到底白居易和李白谁第一,诗人说的都是他自己,让盛唐了不起的是他的诗。诗人自身化作了晁衡,对美表达单纯的思慕,所以不必纠结晁衡不是被灭口了为什么还能写日记,为什么能上帝视角,为什么找不到杨贵妃,为什么他想表白皇帝都不生气。诗人自身化作了白龙,排空驭气奔如电,捡起了翠翘金雀玉搔头,献上最单纯的赤子之爱,所以也不必纠结到底那几句话是否够他爱上杨玉环。诗人自身化作了黑喵,怨恨着摧毁美的一切人,玄宗,陈玄礼,宫女,一切的一切,没有罪责轻重之分,没有善恶道德戒律,贵妃被活埋,大唐被一场战争活埋了再不复光华。

他听见了美在毁灭时的痛苦挣扎,看到了那美丽的身体腐烂时的可怖,诗人以少年的痴爱与激情,愿意用肉身献祭,去转移承担这腐烂的痛苦,换取美的永恒。蛊毒和针和幻术仍然只是梦境的幌子,杨玉环死时的镜头,她一时在楼上,一时在楼下,那就是黄泉与碧落。诗人成功了,诗才是永恒的,可以让美永生,长恨歌无论真假都不重要了,盛唐在诗人的痛苦中被文字复活。

猫咪和飞天伎乐,踏走于耿耿星河欲曙天,棺材打开,不见玉颜空死处。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甚至丹龙和白龙,是不是也就是在天愿作比翼鸟的象征?无量寿佛化身无数,这个电影里只有一个角色,就是白居易本人,空海是佛心化身,白居易是诗心化身,作为写着现实主义题材却晚年耽佛的白居易来说,这两个化身是他追寻的归宿。

在一部为诗而做的电影里追寻现实和历史是南辕北辙的,就连长恨歌的玄宗贵妃爱情,都离真实相去甚远。长恨歌的结构是现实+幻想梦境,这个电影也便一一映照,这就是诗的魅力啊,只有创作者才能体会对美抽象的执着求索,对不得见以及美毁灭的痛苦。盛唐的美从不只是现实的风物,美伴随着想象宗教以及催生痛苦的力量,极乐之乐无关权力,也不属于唐玄宗,是创作者用肉身精神让美永恒。​​​​(v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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