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恍如一梦

那时还是纯真的校园年代。某天隔壁宿舍一社牛同学过来说，他在某个活动上认识一位女生，那个女生创办了一个交友网站，现在人还不多，让我们都捧捧场，于是我就注册了一个账号。网站上的人以学生居多，都很单纯。好多年之后，当我早都不再登录这个网站的时候，偶然间听到这个网站已经做大上市，那位创始人女生，也已经尽人皆知。这是后话了。

通过站内信沟通，有一个女生，从年龄到背景都很投缘。在跟她断断续续聊了几个月后，临近她的生日，我提出来见个面，顺便庆祝她的生日。在那之前我们甚至都没有交换过照片。

那是个深秋时节，也是毕业找工作的高峰期，我忙着投简历，面试。她生日那天，我们约好时间在她学校门口见。那天下午，恰好有一场招聘会，马云及他刚收购的雅虎，在一家酒店举行招聘，于是我计划招聘会结束后再去找她。

那时的马云还没有现在这么火，招聘会上亲自登场，激情澎湃的回顾了他创建阿里巴巴的历程，这些故事后来在媒体上多次出现。但当时马云给我的印象不是太好，觉得他过于浮夸，不够踏实。

演讲及后面的现场笔试拖延了很久，我心急如焚，随便应付了一下笔试就匆匆忙忙赶往她的学校，还带着花了几十块钱从路边摊买来的小摆件做礼物。学校门口人来人往，尽管从未见过面，我们还是凭直觉找到了对方。

她是那种外表很普通的女生，我唯一记得的是，那天她戴了一顶白色的毛绒绒的帽子，在阴暗的灯光下尤其显眼。我们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得知我还没吃晚饭后，坚持请我在附近的麦当劳吃饭。当时已经晚上快9点了，她早都已经吃过晚饭，于是这见面的第一餐，就成了她请我吃饭，并且她没吃，在旁边看着我吃。

第一次见面，让我对她的好感度增加不少。她的朴实，不矫情造作打动了我，我认定这就是适合过日子的人。之后几个周末我们又相约逛了商场公园等。终于，在第一次见面一个多月后，我鼓起勇气给她发了个短信表白，便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那段日子，我经常骑个破自行车，来往于我俩的学校之间，沿途数着经过的一座座立交桥，觉得人生的幸福莫过于此。

之后，我们相继毕业，找到了留京的工作。尽管还在租房，但是既然都认定要厮守终生，还是决定先把结婚证领了。

我们选了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想着日后天气好的时候过结婚纪念日，方便出游。那天早晨，7点就到了婚姻登记处，开门后十几二十分钟就办完了。出来后想想没啥可做的，不想浪费一天假期，于是继续去上班了。婚姻大事就这么搞定了，当时还不知道裸婚这个概念，现在想想，那真是纯的裸婚，没有房子，没有彩礼，没有钻戒，什么都没有。

二

婚后的生活，如大多数家庭一样，过着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日子。好在赶在北京房价大腾飞之前，把房子买了，从此算是在北京有了个完整的家。后来又相继有了两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这期间，与大多数家庭一样，少不了各种家长里短的烦恼，看孩子、做家务等引发的各种常见家庭矛盾，我们都未能幸免。好在，随着孩子长大，各种琐事在变少，日子也越来越顺了。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报名了一个医疗项目的志愿者，需要做一次胃镜检查。听说做胃镜很痛苦，于是我请了一天假，陪她去做。

那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的第二天，虽然当初设想选择这么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方便出游，但实际上由于各种原因，从来都没有正儿八经的纪念过。检查在一家北京著名的三甲医院进行，结束后医生把我留下单独谈话，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铺垫后，告诉我发现有胃癌病变。

我毫无心理准备，巨大的震惊让我手足无措。在此之前，她的身体一直很好，没有任何异常，我以为这次检查纯粹就是一个流程而已。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里，我抱着她痛哭流涕。

之后又换了一家专科医院复查，结果差不多。分期为3期，中晚期了，好在还没有扩散，有手术指征，医生也给了明确的化疗及手术方案。

手术那天，结束后喊我进手术室谈话。在一个小隔间里，透过完全密封的玻璃窗，医生通过话筒跟我说手术很成功，那一刻我揪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后面又跟我解释了一些细节，还顺便给我展示了切下来的胃，一团暗红色的东西放在盘子里，我警了一眼，没敢仔细看。

实话说，那段时间，虽然有紧张，有担心，但也有希望。我们身居北京，背靠优质的医疗资源，打交道的医生都专业且善于沟通，让人安心。

出院那天，秋意正浓，看着路边一排排金黄的银杏树，感叹这段从春天开始，煎熬了大半年的日子，总算要结束了。回家之后，很快就是她的生日，全家开心的庆祝了一下

之后没多久，疫情开始了，当时觉得很庆幸，因为之后进出医院都特别麻烦。在家安心休养一段时间后，身体恢复的也很好，已经可以正常出门，日常生活也慢慢恢复。当时正值疫情期间，周末我们就去郊区，随便找个开阔的小山坡逛逛，看着孩子跑跑闹闹。那是一段最开心的日子，病情带来的阴霾正在消散。我觉得这就是上天跟我开的小玩笑，人生中一个小插曲而已。

三

三年的疫情终于落下帷幕，又一个春天来临了。她觉得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积极准备着重返职场。

又到了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一切平静如常。第二天晚上，我正在沉睡中，她推醒我，说肚子疼的受不了，想去医院看看。于是挂了急诊，但医生也没有给出明确的诊断结果。我并没有将其与之前的病情联系起来，因为过去三年一直定期复查，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以为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但此后几周一直没有彻底恢复，于是又来到了那家著名三甲医院，一个干练资深的医生在听完我的讲述，又看过我递过去的一堆病例资料后，很肯定的跟我说，以他多年的经验，极大概率是之前的癌症复发了。

直到此时，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根据这几年我的知识储备，这类癌症一旦复发，生存机会非常渺茫。我至今记得那位医生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没有给出任何治疗方案。

退出诊室，再次站在了几年前让我手足无措的大厅里，不同的是，这次是绝望的感觉。她却表现的异常冷静与坚强，拉着我在医院里找了个角落，要讨论她的身后事。但我感觉被什么东西包裹了起来，周围嘈杂的人声，车流声，都离我那么遥远，她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了。

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成年人的眼泪也是那么不值钱。悲伤这种情绪，会像洪流一样把人淹没，让人窒息。

但是现实的情况还是要面对，我们不可能放弃治疗，人在，希望就在。又是一段混乱而又煎熬的日子，换了不同的医院，不同的渠道问诊，并没有更乐观的结果。

之后就是无止境的化疗，先是一线药物，然后二线药物，希望被一点点碾灭。最终，没有奇迹发生，在挣扎了一年后，她终于永远的走了。最后的那段日子，她备受病痛的折磨，这是一段我希望从我大脑中永久删除的记忆。

我原以为，象我这样如此普通的人，一辈子也会象大多数人那样，平凡终老。在芸芸众生之中，上天不会注意到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凡夫俗子，大富大贵、或者大灾大难，注定与我无缘。但这次，我失算了。

四

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从小到大受到的各种正能量教育告诉我，要坚强。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需要我，我的人生之路还很漫长。

首要的任务，是维持家庭的日常运转，孩子上学，吃饭穿衣，各种家务都等着我来做。曾经我这个总被埋怨的甩手掌柜，也开始当家作主，事事操心，体会到了被累与焦虑包围的日子。

我尽量回避那些容易勾起回忆的地点、物件，但总会有某些不经意的瞬间，让人泪崩。本来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捏合在一起，就要经历一些磨合之痛，但把两个已经捏在一起的人，硬生生分割开来，那就是切肤之痛了。

对我而言，剩余的人生，都是垃圾时间。不再有，不再有希望。过去二十年，恍如一梦。

曾经看到一句话，说生命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遗忘。时间终将抹掉一切，很多年之后，也许没有人再记得她的存在，也没有人知道我的故事。但我想还是写下来，最起码，要让我的孩子们知道，他们是因着何种缘分，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又因着何种缘故，早早的与最爱他们的人永远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