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丁真的宇宙

丁真的宇宙

出道不足 5 年的丁真,已经成为当代年轻人解构现实的一个情绪出口。

这个 00 后的藏族少年,在 2020 年 11 月凭借一位摄影师偶然拍摄的一段视频,用 7 秒钟的 “淳朴笑容” 在社交媒体上掀起了百亿流量,10 天后成为了四川理塘的宣传大使、17 天后登上了外交部的推特、38 天后受邀地方台的跨年晚会、84 天后亮相央视网络春晚,打破了中国历史上所有的 “造星” 纪录。

按照官方媒体的预想,年轻人应该对这位同龄人的 “火箭式” 跃迁感到钦佩和赞赏。但领导可能未曾想到的是,正在饱受阶层固化之苦的青年,丝毫没有掩饰对这种 “被钦点的成功” 的反感,他们以贴吧为根据地,以造梗为武器,以解构为指导纲领,迅速打造出了一个 ——“丁真的宇宙”。

在这个宇宙里,网友们一边围绕丁真造梗,制作大量鬼畜视频,一边把凡是跟 “走捷径的成功” 和 “被钦点的成功” 有关系的人物,贴上 “xx 丁真” 的标签,陆续创造出了滑雪丁真数码丁真文学丁真乒乓丁真数学竞赛丁真等等 —— 这些未必客观和公平,但折射出的情绪却是真实的。

其实在丁真爆火的第二个月,男青年聚集的虎扑就发起了一场著名的投票,用户们基于对颜值出道的鄙夷情绪,怒投出 63%“自己比丁真帅” 的抽象选项。对此 “简中佛罗伊德” 峰哥锐评道:“虎扑人士就是 3D 中的 3D(谐音三低 —— 低学历、低素质、低智商),除了会上网欺负丁真还会干啥?”

虎扑投票的经典场面

但命运给家人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五年过去,挤满底层青年的虎扑,市值缩水 93%,最后被迅雷以白菜价捡了过去;而丁真非但没有昙花一现,反而始终是各路媒体的流量宠儿,走进了央视的纪录片,走上联合国的讲台,走到了各类颁奖晚会的聚光灯下、也走进各路领导的合影里。

网友们并不气馁。在素有 “流行文化暗角” 之称的 B 站鬼畜区,丁真已经成为蔡徐坤、刘华强、马保国之后的新一代梗王。

Up 主们对丁真 IP 的接力填词,创造了超过 2.5 亿次的播放量,是平台日活的 2.5 倍;1100 万的投币数,两倍于曾经大火的纪录片《二舅》;评论区累积的 50 万留言,更是相当于 7 个理塘县的人口总和。这些借由 AI 调音的二创内容,充满了同一种质疑 —— 他什么都不会,凭什么让他赢?

这里面重要的背景,是年轻人社区基本盘的流变:从 1.0 时期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的动漫二次元,到 2.0 阶段 “不爱红装爱武装” 的反资本小将,再到背着 “凤凰男”、“二本子”、“带专生”、“小镇做题家” 等标签的 Z 世代全面接管的 3.0 版本,基数激增带来的草根化,使得对于「公平」的讨论成为重中之重。

打造 “丁真的宇宙”,对丁真本人并不公平,但在遍地周公子和董小姐的当下,它显然只是一个开始。

01. 天选丁真

2025 年 1 月,河南春晚放出嘉宾阵容,偶像王源和理塘丁真赫然在列。消息在 B 站炸了锅,B 友惊呼 “工作组有高人”:毕竟这两位,请一个可能会被骂,都请来妥妥是王炸。

因分别抽香烟和电子烟,王丁二人被调侃为烟民中的 “传统派” 和 “维新派”,与春晚 “传统与现代碰撞交融” 的主题完美呼应。有 up 主特意赠诗道 “暖烟熏得游人醉,直把豫台变烟台”,并预言这是史上 “最有烟火气息” 的一届晚会,不用干冰依然可以拍出《西游记》天宫里的云雾缭绕。

2021 年 1 月,一段丁真酒店里娴熟地抽电子烟的视频曝光,引发争议。而自成名伊始,丁真多次做出与其 “纯真” 人设相背的一些举动 —— 在直播中爆粗口、被问及来自哪个省却说自己是 “妈妈生的”、参加微博之夜当庭把手伸进藏袍茫然挠痒等。在网友看来,丁真的 “洋相” 不断。

但在主流媒体的镁光灯下,他却从来是另一副面貌。

走红仅仅 7 天,县级文旅便签下丁真,令他摇身一变成为理塘旅游大使,不仅有人专门培训说汉语,社保更是挂到了退休。此后数年的理塘赛马会上,丁真每次都身穿藏服、紧握红旗、高骑白马出现在人群最前方,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成为拉动当地旅游经济的 “衣袂翩翩理塘王”。

对于这位短视频时代的意外之喜,央视很快跟进报道,外交部发言人也连发三条推特介绍这位 “藏地代表、中国男孩、社媒明星”。不到半年时间,丁真便站上联合国讲台,以生涩的普通话畅谈文化融合和世界发展。不谙世事的丁真,不仅得到了与奥运冠军同台的机会,还作为四川文旅大使对话最高检。

登上联合国讲台的丁真

相较一众后劲不足的流量网红,入了编的丁真可谓青云直上:五年间涉足纪录片、音乐、综艺、电影领域,出了 4 张音乐专辑、登上《时尚芭莎》《上城士》等 12 张杂志封面、拿到 “永久赛马王子” 等 28 个荣誉、参演 50 部短片和 57 次晚会综艺,最新一部饶雪漫原著改编的爱情电影,也已于 5 月中旬如期上映。

《群丁》歌词

丁真就像一块砖,哪里有用哪里搬 —— 本地官媒推他是为了带动旅游经济,主流媒体捧他是为了展示多元文化,联合国请他是看重他的少数民族身份。但在很多人看来,这种成功跟自身努力无关,几乎完全得益于组织钦点 —— 在 “按脸分配” 的背后,潜藏着一套难以明说的身份政治。

因此,这个被时代选中的成功故事,为一场反意义的解构准备了最理想的素材。

2021 年 7 月,一首《Zood》出现在 B 站,被视作丁真鬼畜视频的开山之作。此后,以丁真为主角,以电子烟、小马珍珠、阿嬷和雪豹为关键词,从陶喆到周杰伦,从霉霉到皇后乐队、日本组合 YOASOBI 乃至河南说唱之神和河北万青,不同文化圈层耳熟能详的歌曲,都被 up 主们填词过后,交由 AI 烟嗓倾情献唱。

仔细观之,围绕丁真的 “文艺复兴” 并非偶然,而是得益于多个集中碰撞的二元意象:浪漫藏地与纷繁都市,漏船载酒的运气,与无人问津的努力;天降福报的轻巧,与阶层跃升的艰难。

而在地理和文化意义上都远离这场赛博狂欢的主人公,则因不够玲珑的为人处世,使得外出活动频频为鬼畜区装填新弹,往往前脚授人以柄,后脚就有二创剪辑在 B 站问世。

对这些不同阶段的作品加以盘点,便能摸索出一条依稀可见的情绪表象:

前期的《I Got Smoke》,歌词尚有 “哥们不费力就住进了高楼” 的攻击力;到了中期《丁家坡》里的 “不愿家中满苦寒,我偷携壮志下了凡”,就团结起更多打工人;再到近期做题家主题的《群丁》与《丁嗵》,丁真则被 up 主们当作质疑规则、叩问出路的提线木偶,充分实现了 “人尽其才”。

从对丁真前途的 “羡慕嫉妒酸”,到对自身命运的不甘与哀叹,洪流一般的集体情绪被塞进混沌的歌词和翻涌的弹幕,做题家们的接力填词,令荒诞不经的 “丁真宇宙” 在一个略显严肃的氛围中圆满礼成。

《I Got Smoke》弹幕

这种关乎 “出人头地顺位” 的质疑愤懑,在周星驰那部《大内密探零零发》中有一段传神演绎:阿发全程搭戏辛苦整场,最佳男主角却颁给了一旁的岳父,直接把傻眼的前者整到破防。

然而,随着鬼畜区对丁真的解构进入下半场,原先的侮辱讽刺逐渐被 “笑梗不笑人” 的共识所替代。在 2100 万播放量的视频《丁咔》的评论区,一位网友 “Archer - 梦雷” 是这样写的:

解构祥林嫂不是为了侮辱祥林嫂,解构骆驼祥子不是为了侮辱祥子,解构斯特里克兰不是为了侮辱斯特里克兰,解构丁真同样也不是为了侮辱丁真。人们嘲弄的不过是世事无常,大道不公,天道未必酬勤,这其中,有羡慕有嫉妒有讽刺有悲哀。大家不恨丁真,不过是恨自己不是丁真。

解构者们明白,丁真并不是 “妨害机会均等” 的始作俑者,而是舆论场里一颗较软的柿子,是丁真宇宙里最无辜的一个。就像《丁咔》歌词里那句 “造神毁神刹那”,以及《群丁》那句 “谁骂我,谁敢骂的只有我”被凝视的丁真并非这场狂欢的导演,而是一个被规则制定者选中的观众。

回看时代青年们附着在丁真身上的标签大词,很多都无关丁真本身:这位藏族少年生于 2001 年、因家中生计所迫在小学三年级辍学。他在走红之前基本不识字,普通话也说不利索,没出过家乡,没坐过高铁,没进过电影院。

B 站网友评论

按照常理,大众不会去嫉妒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更不会去挖苦这类侥幸的可怜人,因为编排弱者,在任何一个社会都属于政治不正确。

除非,时代重新定义了弱势群体,导致整件事里,出现了一个比这个更政治不正确的政治不正确。

02. 开科取士

2020 年 12 月,《中青报》发表了一篇《“做题家” 们的怨气为何要往丁真身上撒》,不仅未能帮助当事人解围,还加重了小镇做题家与理塘小王子的梁子。

这篇评论之所以遭遇围攻,在于犯了一个春晚小品式的错误 —— 那就是 “小镇做题家” 这个概念,诞生于豆瓣小组 “985 废物引进计划”,是一个专有名词,和 “屌丝”、“单身狗”、“女汉子” 等概念一样,只适合当事人自嘲,不适合上位者作批判性使用 [1]。

发明 “小镇做题家” 的人,怨气本来是冲着努力与回报的难以对等。在当下,小镇青年们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的心心念念,愈发被 “长安物贵,居大不易” 的字字锥心取代。在这种脆弱的心理面前,上位者们但凡敢于动摇 “知识改变命运” 的评价体系,就极易引发排山倒海的众怒。

青年学者郑雅君,在《金榜题名之后:大学生出路分化之谜》中总结了耐人寻味的现象:对因家庭背景而形成不同的性格、价值观、行事作风和技能的学生而言,大学犹如一座静默的迷宫,来自优势家庭弱势家庭的孩子,分别被导向了 “目标掌控” 和 “直觉依赖” 的实践模式 [3]。

来自 “优势家庭” 的孩子,对高校体制和就业潜规则的把握轻车熟路,不仅有着清晰的目标,也有父辈人脉的助力 —— 这种隐性的资本,与阶层优势紧密相连。至于提前规划保研、参加海外研学,都需要大量资源和金钱托举,董小姐们的捷径和特权,早已是现实的不宣之谜。

而 “一分一操场” 的寒门子弟即使考进 TOP 名校,也往往难以融入社群活动,焦虑迷茫并缺乏人生规划,只能借 “做一个好学生” 的惯性来度过大学。那些见到导师就心慌、送件礼物就手抖的小镇青年,就算遇到了《死亡诗社》中的基廷老师,恐怕也只想护好自己教科书的第一页不被轻易撕掉。

恢复高考之初,城市农村户籍的学生在班级里尚能人数均等,但在几十年后的今天,阶层的引力、有限的视野和混沌的大学生活,共同造就了 “寒门再难出贵子” 的社会现实。

而对应试教育的参与者而言,比起象牙塔内的磕磕绊绊,真正的困窘还在毕业之后。

困境之一,是学历歧视,不得不卷。考研导师张雪峰早年的一个名场面,即是在综艺录制现场怒杠台上 Boss:“几乎所有的五百强企业都告诉你学历不重要,但他们不会去齐齐哈尔大学招聘。”

困境之二,是卷到最后,还是徒劳。就业率数据可以一供参考,也正是因为形势所迫,连曾经问出一串 “不会吧” 的白岩松都不禁改口 [4],直呼 “年轻人没就业、没钱,拿什么消费”。

从包分配年月的天子骄子,到脱不下长衫的灵活就业人员,受教育的一代是怎么变得 “不值钱” 的?

对此,长期研究中国县域教育生态的北大学者林小英,通过回顾 90 年代末大学扩招的历史,梳理了 “软着陆” 背后的连锁反应:招生人数的激增启动学校扩建,中专变大专、大专变本科、本科变综合性大学、综合性大学变研究型大学、研究型大学要创世界一流大学。

那一阶段,除了外部的金融风暴,国企改制也带来了大量待业工人,令这轮以教育 “拉动内需、刺激消费、促进经济增长、缓解就业压力” 为目标的扩招势在必行。1999 年 6 月,国内高校招生总数达 159.68 万人,增速为破纪录的 47.4%,四年后的 2003 年,大学本专科生在校人数便已迈入千万大关 [5]。

林小英梳理大学扩招逻辑

这并非中国独有的现象。美国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在《文凭社会》中,以 “文凭凯恩斯主义”(credential Keynesianism)来形容这种由教育系统批量生产、可由政府量化控制的文凭通货。他简明扼要地指出:不断推迟美国大学生的毕业年龄,并非为了培养具有合格技能的人才,只是因为社会上的饭碗没那么多 [7]。

而作家黄灯在《我的二本学生》里,则从微观视角记录了考试系统与内卷参与者之间的关系变化。

她的二本学生自称 “工业废水”,对恋爱望而却步,对房价望眼欲穿,尝遍职场的苦,幻想上岸的甜,感受是选择机会在萎缩,大学性价比在变低。在《十三邀》里,黄灯告诉许知远 “2002 年硕士毕业的时候,我们真的不考公务员”,这句话对她十几年后的学生而言,已如镜花水月 [8]。

在林小英与黄灯的共同观察中,广大参与者不得不对内卷游戏梭哈 all in,变成单一标准评判下的原子也在所不惜,这种对于排名与分数的追逐,又与整个社会的价值认同机制形成了强烈共振。在经济上升期,这种内卷仍然会有一个不错的 ROE(投资回报率),人们可以接受。

但在蛋糕不再高增长的时候,人们对任何一只从别处伸过来的勺子,都会敏感、质疑和愤怒。

比如北大在招收王楚钦时,要特意强调其 “不占普通学生名额”,折射了这种敏感的阈值。而在 2025 年,无论是长沙中招教改那句 “高层次人才子女享受不纳入统招计划的教育优待”,还是上师大原校长杨德广在 “双减” 研讨会上提到的 “分类考试、综合评价、多元录取”,都只会引发 “举孝廉” 的质疑。

尽管和 “工农兵推荐上大学” 相比,高考已是最公平的选拔机制,然而 “千军万马独木桥” 仍有代价。一个典型的东亚做题家,必然同时满足聪明、能忍、听话三重属性,内卷参与者之所以 “两耳不闻窗外事”,为的就是日后能兑奖,且这一过程前期投入越多,套现失败时的不满就会越大。

一边是被规训出来的单一价值(书中自有黄金屋),另一边是市场经济催生的新价值评价体系(比如颜值即正义),当丁真代言华莱士唱着《1376 心想事成》时,119 万份已投递的中核简历,以及上千万在就业市场苦苦挣扎的毕业生,正撕开理想和现实的巨大裂缝。

这道裂缝,撑起一个恰逢其时的充满戏谑的丁真宇宙。弗洛伊德说过:“所有的玩笑里都有认真的成分。”

03. 婆罗之门

2015 年,导演肖洋拍了一部半自传电影《少年班》,这部豆瓣仅获 6.0 分的作品几乎被人遗忘,却是近年少数将 “小镇做题家” 设定为主角的影视创作。《少年班》的主剧情在于:可供选择的天才有书呆子型、神棍型和坏小子型,女神哪个都没有选,而是径自上了富二代的后座。

这部电影虽然格调不高、框架陈旧,却绘声绘色地隐喻了阶层困境 —— 做题家使尽浑身解数,仍然难以突破现实结界,平民子弟的绝顶聪明与废寝忘食,在 “龙生龙,凤生凤” 的代际传承面前不过徒劳一场。

但真正批量挤压了小镇青年上升机会的,并不是特殊赛道上的那些各类 “丁真” 们。而是常规赛道上的 “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

郎教授分析寒门难出贵子

随着城市中产的内卷加剧与教育资源的军备竞赛,由本地户口、超级中学、学区房、高价补习班等经济门槛构筑的隐性壁垒,已经逐步蚕食高考 “相对公平” 的空间,令阶层流转变得亦真亦幻。以前是 “我花了十八年,才能跟你喝一杯咖啡”,后来是 “我花了十八年,只能跟你喝一杯咖啡”。

例如在全国流动儿童最多的深圳,外来务工子女想要就读资源更好的公立学校,拼的不是成绩,而是父母的学历、户籍、职称、社保年限和房产情况,要通过累计积分入学。那些无法达到积分的学龄儿童,只能离开父母回到原籍,即使他们的出生地点、人际关系和感情记忆都在深圳 [9]。

教育问题的背后,是绕不开的资源分配不均与区域发展不平衡。

所谓大都会强过小地方,城市强过县乡,小镇即便出龙凤,也多在衣食无忧、阅历丰富、不被 “一考翻身” 的概念捆绑的富裕家庭;而贫困家庭那些无暇照料的孩子,则成群结队地化身鬼火少年横冲直撞。

当城市精英谨小慎微地控制着孩子对电子产品的使用,制造更多户外活动和素质教育的契机;农民和工人的孩子们,正被日复一日的假新闻、碎片化信息、极化情绪和垃圾娱乐钉在原地,任凭认知的匮乏和经济的贫穷代际传递,令现有秩序继续固化。

在这场爬坡竞赛中,家里有余粮的,只是 “县城刹帝利”,而无须内卷的,才称得上 “县城婆罗门”。

《我想和你好好的》里的京城婆罗门

这一网感十足的概念出自印度种姓制度,用来形容在小城市掌握了资源人脉,并通过世袭联姻形成利益群体的阶级,他们在当地开豪车、住豪宅,消费不看价格,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喝,没别哒。虽然上学时没少被老师数落,可一到毕业开同学会,分分钟令在大城市打拼的三好学生破防。

伴随着学霸们的茫然失措,是 “母弱出商贾,父强做侍郎。族望留原籍,家贫走他乡” 在社交网络的不胫而走,这句顺口溜虽然流于绝对,抹除了个体的主观意志,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折射了县城赢家们的生存状况 —— 他们要么是早早上岸深藏功与名,要么是吃到了时代红利的地产新贵 [10]。

当然,县城婆罗门的地域概念只是虚指,更高层级的大有人在,黄风洞的小巫,到了狮驼岭就成了大巫。例如犯下连环强奸案而上了外媒头条的留英博士 ZouZhenhao,结合他的家庭背景以及每月花费 4000 英镑(约人民币 3.7 万元)租住豪华公寓的大手笔,无疑是级别更高的婆罗门。

再比如肖大夫 “冲冠一怒为红颜” 的董小姐,后者规培医生的白大褂之下,尽显高门大姓的钻营身段:先留洋念经济,再回国补网课,凭借「天赋异禀」的论文造诣,轻取博士学位,从金融圈,直通手术台,视医学牛马们 “5 年本 + 3 年硕 + 3 年博 + 4 年规培” 的传统路径如无物。

而在上述近期热点之外,属于婆罗门的传统叙事,是江西周公子朋友圈的骑脸输出,是濮阳三代烟草人的传承与守望,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冒名顶替,是羡煞一众老奴的万柳书院。话说回来,三代清洁工肯定不会有人眼红,问题是周公子们占据的,恰恰是普通人很难挤进的铁路、电力、石油等部门。

网友对周公子事件的点评

虽然炫权炫富的周公子最终 “炫” 来停职通告,但他对小镇做题家的赤裸嘲讽,还是令人震撼,他让世人懂了一个道理:对于不学无术的关系户来说,一个出身贫寒、名校毕业、持续努力的同龄人的存在本身,就足以构成原罪。

与周公子的弄巧成拙相映成趣的,是中信建投武术专业实习生王某某的泄密闹剧,人家打着高尔夫戴着蛤蟆镜开着 Panamera,就完成了对无人脉、无背景、无金钱的三无青年的贴脸开大 —— 当寒门贵子还在为一个实习机会准备材料时,婆罗门二代已经凭借一套太祖长拳敲开了券商的大门。

本来,周公子、董小姐、中金 8 万和大厂码农们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但这份相安无事是以 “蛋糕足够大” 为前提。可在 “蛋糕不够分” 的阶段,周公子的扎心语言,董小姐的精准踩点,就变成了跳动阶层神经的钢针。而自嘲为 “祥子” 的一代年轻人,他们未必不清楚一个事实:

虚幻的宇宙,可能属于丁真;但真实的世界,则肯定另属于他人。

04. 尾声

对于当下年轻人的处境,已经被网络年轻人砸烂狗头的陈丹青,反而看得最为贴切:

“我很同情今天的年轻人,就边缘的、穷苦地带来的,其实不太有资源让他奋斗的。大多数来自农村的人、失去土地的人、没有教育背景、没有爹妈支持的人,他的选择其实真的很少 [12]。”

陈丹青谈年轻人的遭遇

迷茫的不止乡镇走出的大学生,还有在 “普职分流” 的今天迈不进大学门槛的职校生。后者往往会因为一张中专毕业证,在 3-6 个月的实习期内沦为中介与学校的摇钱树。按照一位中介的预估:以时薪 24 元计算,每人每小时扣 10 元管理费,200 个学生半年能扣 288 万元,和校方对半分,也能净赚 100 多万。

虽然被盘剥是职校生们无法规避的宿命,但对于早已被贴上 “渣子”“垃圾”“混日子” 等刻板印象的当事人而言,这一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毕竟在进厂实习的欢迎横幅上,他们会因为人生中第一次被称为 “学子” 而感到荣幸 [13]。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够幸运,直到一种不幸被另一种不幸彻底湮没。

在衡水、黄冈、毛坦厂之外,是郑州、佛山、东莞绵延不绝的流水线,相对于做题家还能在网上抱团取暖,原子化的更底层的青年们,才是真正沉默的大多数。那些没时间刷手机的职校工人,甚至未曾被授予一个 “做题家” 式的高亮称谓,更没有与之匹配的关注度。

丁真的宇宙,只是压抑的地表上的一道裂缝。重视底下的汹涌,才能避免更澎湃的爆发。

来源:饭统戴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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