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海拾贝 文摘 成为主播两年后,她对异性只剩厌恶

成为主播两年后,她对异性只剩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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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跟 CC 咨询,自己是不是也该成为一名网络女主播。

CC 想了想告诉她,这圈子确实很能挣钱,但如果做了,希望她能守住自己的底线。

“大哥”

在 2016 年的夏天,CC 进行了自己的第一场网络直播。

那一年,她刚从艺校的播音主持专业毕业。因为有着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想自由自在地唱歌,她放弃了做美食节目主持人的机会,选择成为一名网络主播。

第一场直播现在看来非常简陋 —— 没有精心布置的布景,没有声卡,没有环形灯,甚至没有用电脑端。CC 那时还是个连化妆都不熟练的女生,但她很自信,对着手机就像坐在校园的长凳上一样,唱着自己很喜欢的王力宏的歌。

第一次直播效果很好,不一会儿就有上百观众涌进直播间,大多是夸赞声:主播很青春、唱得很好听。

这似乎符合了 CC 最初的设想,在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地方,唱自己喜欢的歌、聊自己想聊的事。然而,这样的新奇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变得复杂起来。

直播间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某个观众刷 “礼物” 的数额达到主播自己定的标准之后,就可以加主播的私人微信。从入驻直播间的第一天,CC 就注册了一个微信小号,用来专门加观众。她还只是一个刚入行的小主播,就把观众添加私人微信的金额定在了 200 元。

刚开播没几天,一个 “大哥” 进入 CC 的直播间,一次性消费了 1000 多块的 “礼物”。还是个学生的 CC 觉得,这个人简直太大方了。

立刻添加微信好友后,“大哥” 主动地向 CC 发出邀请,说自己常在北京出差,可以约出来吃个饭。初入直播的她面对这样的支持和邀请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和惶恐,赶忙毕恭毕敬地回复:“好的哥哥,非常感谢哥哥的支持。”

“大哥” 紧接着回复:“你想做好主播这行,就要像 xx(当时红极一时的女主播)一样,要主动说’哥,什么时候来北京?我请你吃饭啊!’像你这样被动地做直播是不行的,会让大哥们望而却步,赚不到钱的。”CC 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接下来的几天,这位 “大哥” 仍然给 CC 大量刷钱,并继续 “传授” 直播间里诸如 “如何讨好大哥” 的 “潜规则”。

然而,CC 始终没有邀请 “大哥 “见面,一周后,这位她直播生涯中的第一位 “大哥”,从直播间里消失了。

“大哥” 的离开,给 CC 上了直播生涯中的第一堂课:他的大方和热心,是 “有偿 “的。

开始做直播时,CC 正在和自己的校友 L 热恋,两个人相识在校园,L 长相讨喜,性格也很温柔。

在学表演艺术的 L 看来,“主播” 这个职业与其他职业的性质并无差别。对于 CC 的选择,他曾说,“能通过自己喜欢的事(唱歌)赚钱,是挺好的事情。” 偶尔,L 会假装成观众,到 CC 的直播间里 “围观” 一下。在 CC 下播后,打趣她,“你看人家其他主播都穿得那么性感,你穿另外一件的效果会更好噢。”

相比男友 “看客 “似的心态,CC 明显感到了直播对自己时间的挤占和精神上造成的压力。一方面,她需要投入每天八小时的时间和大量精力来接待观众以培养人气;另一方面,通过在直播间里的交流她发现,来看自己的观众绝大多数都是男性,且年龄跨度从十几岁到几十岁的都有。

在主播开始直播前,所在公司会进行 “培训”。在 CC 进入的这家仅有 5、6 个主播的公司里也是如此。老板的培训中教过,要时刻用精致的妆容来保持自己的 “美丽”,用暧昧的话语来保持观众们对自己的想象。

这不再是唱歌、聊天那么简单的事情,需要更多对观众心理的揣摩、迎合。这让社交圈子单纯的 CC 觉得越来越有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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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

做主播两个月后,CC 开始发现,直播间是一个江湖,充满套路。这江湖中,那些男性观众,才是真正的主角。

在私人微信里加了一些观众之后,CC 发现,看直播的人形形色色,提出的要求迥异,但核心目的却多数一致 —— 进一步接触主播,甚至是更过分的要求。

“真真正正地欣赏你这个人,只是想隔着屏幕听你唱歌就为你一掷千金的人,真的少之又少。”CC 说。

多数私人微信里的这些观众,他们会直接或间接地去表现出自己真正的意图。有的要约 CC 见面;有的想要跟她开视频聊天;有的甚至更加直接,直接问:“出多少钱可以‘约’到你?”

CC 已经记不清第一个提出赤裸要求的 “大哥” 是怎么表述的,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真的感到反胃,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恶心!恶心!恶心!”

CC 心里是矛盾的,她抵触 “大哥 “们加上微信后过分的要求,但又没法舍弃” 大哥 “们为了加微信所付出的高额消费,如果仅靠普通观众的零散消费,是没法有更高收益的。

在观众消费的分成上,平台、工会已经拿到七成,扣税之后,主播们真正拿到手的钱只剩两三成。CC 开始试着接受老板给自己进行的 “套路培训”,比如在外形上时刻保持自己的 “美丽”、“性感”,在语言上尽可能 “暧昧”。

“哎呦,今天的这条项链没搭配好,你们是不是看不清款式?”CC 撒娇式地说。

“把衣服的领口再向下拉一拉就看清了。” 一个男观众回道。

“我拉下来你就给我秒榜吗?”CC 娇笑着问。

CC 开始学会了如何在男性观众中间游刃有余。但还有另一类人,他们似乎把直播的内容投射进了现实生活,真的对主播产生了感情,这让 CC 很纠结。

在成为主播两个月之后,CC 遇到了独自留学国外的 19 岁男孩阿楠。

阿楠后来告诉 CC,他以前只看游戏直播,无意中进入了 CC 的直播间。阿楠是被 CC 唱一首老歌时稚气的脸庞和成熟的声线吸引的。

“觉得她是个不像主播的主播。”

阿楠开始给 CC 刷钱。很快,消费超过 5000 元的阿楠成为 CC 直播间里的” 最高管”(消费最高的人并长期支持主播的人)。

像往常一样,CC 通过了阿楠的微信好友请求。CC 还没来得及感谢他的支持,阿楠立刻发来一张自己的身份证正面照,以及 “你好,我叫阿楠” 的自我介绍。这让 CC 感到这个 19 岁的小男孩很真诚,他们成了朋友。两人熟悉起来后,CC 得知,阿楠给自己刷礼物的钱是自己兼职挣的。

但很快 CC 发现,阿楠对自己的关注远超出了普通朋友对自己的关注程度。他会去看自己的每一场直播并给自己刷礼物,会对自己嘘寒问暖,甚至每天道早安晚安。不久,他或公开或私下地直接向 CC 表示,要追求她。

一天,刚刚开播,阿楠在直播间里抱怨:“这衣服穿得也太少了。” 为了让直播不中断,CC 堆笑着搪塞。CC 的回应使阿楠愤然退出直播间。他在微信上给 CC 发来信息:“我不喜欢你穿得这么少给别人看。”

这让 CC 感到苦恼,“我从未想过通过直播间来跟任何人形成恋爱关系。” 她解释道,“因为直播对我来说只是一份工作。”

CC 把自己的苦恼悉数讲给了男友 L。L 开始给 CC 出主意,告诉她应该如何开导这个男孩。

“他是一个非常伟大的男朋友。”CC 回忆起来说。

CC 婉拒了阿楠的追求,告诉他,自己只是把直播当做一份工作去做,里面与观众的交流,和自己的喜好没有关系。

这个 19 岁的男孩并没有放弃,他开始想要进入 CC 的私人生活。当阿楠发现 CC 微信绑定银行卡号的用户名是 L 时,他打电话质问 CC 那个男人是谁,“你之前从来没有说过你有男朋友啊!你这个骗子!” 他在电话里哭喊。

但 CC 也没再用更决绝的方式拒绝阿楠,她承认,这和阿楠是当时直播间里最大的” 最高管” 有关,他的个人消费在两个月内有两万多。

与此同时,CC 的直播间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 “大哥”:茂哥,一个淘宝店主。

茂哥进入 CC 的视线,是他在直播间里说想请 CC 帮个忙,去做他淘宝店的模特。因为直播间里需要 “话题” 来活跃气氛,CC 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后来,茂哥就消费了 200 元,加上了 CC 的微信好友。

当天,茂哥跟 CC 说:“女主播我见得多了,说实话,你长得、身材、唱得都不行,你根本不是直播这块料。” 但又立即向她示好,“要不你来跟哥过吧,来给我的淘宝店当模特,哥每个月给你开一万多,总比你什么都不行还非要做直播强。”

茂哥的挖苦和示好令 CC 感到矛盾。没有多犹豫,她拒绝了茂哥。

之后,茂哥在直播间里偶尔消费,更多的是在留言区,跟其他观众聊自己见过的女主播们。

不久,CC 的直播间里出现了 “黑粉”。这些黑粉有的是直播间里的常客,有的是陌生面孔,他们说的内容多数指向 CC 是 “物质女”“装清高” 等等。

让她感到难以接受的是,阿楠也开始时常在微信上对 CC 说:“他们说的就是对的,你就只想赚钱。”“你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

这之后,阿楠时不时地在直播间里闹情绪,消费也变得断断续续。很快,直播间里又有了新的” 最高管”,他第一次就刷了两万块,很快消费的金额就超过了阿楠。阿楠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 CC 直播间里最受瞩目的人,在消费四万多后,阿楠从直播间里消失了。

CC 的直播仍在继续,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消失而停止。

但就在几个月后,几乎不再出现的阿楠忽然给 CC 发来几张聊天截图。截图中,茂哥跟阿楠说,CC 不过是个假清高、很有心机的物质女而已。“她不过是为了钱在讨好你。”

“我不愿相信,但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你就是那样的人。” 阿楠跟 CC 解释。

他向 CC 道歉,说对她态度的改变,很大程度是受到了茂哥负面评价的影响。

CC 好像明白了些,茂哥希望用前后矛盾的态度来取得在自己这里的 “主动权 “,当发现失败后,便转而用挑拨的方式让其他人离开 CC。

CC 删除了茂哥的微信,也和阿楠断了联系。

这件事之后,CC 对于直播观念彻底改变了,她觉得,这是一场基于男人占有欲的争夺。这争夺中,在直播间里的男人们不是粗线条的,他们充满控制欲,而且很自私。

她开始厌恶男人,并且认为,直播间里的生存法则,就是抓住男人们的虚荣和自私,来为自己 “套现 “。

厌恶

2017 年元月,公司老板为了缩减房租,将直播间搬迁到了东北。

CC 记得,那年的冬天尤其冷。初到东北的她,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全部生活只有十平米的直播间,直播、吃饭、睡觉都在房间里。

工作环境恶化的同时,CC 对男性的 “厌恶 “范围,也不再局限于直播间里了。

她认为公司男老板在想尽办法地控制自己,让自己最大程度地为他赚钱。“他说直播是他的梦想,我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得到指导和支持。”CC 愤愤地说,“骗子,就是骗子。”

但即使如此痛苦,CC 也从没有动过离开直播行业的念头,“直播带给我的经济利益太大了,习惯了高消费之后,我没办法再回到从前的消费水平上。”

她开始了更多的顺从妥协,按照老板的要求, CC 试着在直播时跳舞。但效果并不理想,在大学校园里学的爵士舞,如果不加上一些 “撩人” 的动作,招来的就只是观众们的奚落。

CC 试着向男友 L 倾诉,讲在直播时遇到的委屈。L 会静静的倾听,之后努力安抚 CC,之后,他会主动帮 CC 把直播时的衣服洗干净,并把自己的收入也存到女友这里。

但在 CC 直播半年后,L 开始说,“我们之间能不能不要再聊直播了?”“这些负能量我听得太多了,我真的不想再听。”

那时正是 CC 身体和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她开始失眠、暴饮暴食,甚至撞门撞墙。同时,CC 对于男人的厌恶,也蔓延到了男友 L 这里,她甚至抵触和男友发生亲密的肢体接触。一旦 L 想做些情侣之间亲昵的举动,CC 就觉得,他跟直播间里那些目光赤裸的男人没有任何差别。

在成为女主播的一年后,CC 和 L 分开了。

时至现在,说起 L,CC 依然认为他是个伟大的男友,“但同时他也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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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

在和男友分手后,直播间里的另一位 “大哥” 常哥,成为了 CC 直播生涯里唯一的亮色。

常哥像是个谜一般的男人,他第一次出现时就问, “这个直播间的” 最高管” 要刷多少钱?”

CC 看了一眼账号等级,没放在心上,随口说出当时阿楠的消费额:两万。

观众区正发出一阵嘲笑,直播间的礼物不停的蹦了出来,小号的消费额没一会儿就到达两万。CC 愣住了,回过神后给常哥套上” 最高管”,但这时他的账号已经下线了。

之后,常哥几乎会每天来直播间里听 CC 唱歌、给她刷礼物。但在一年多时间里,他在微信上跟 CC 说的话不超过一百句。其中,只有一条 4 秒的语音信息。这还是在 CC 强烈要求下发来的,那声音很缓、很沉。

CC 由此推断,常哥应该是个阅历、年龄都很成熟的男人。她研究过常哥关注的主页,也只推断出他可能喜欢 “短发”、“有气质” 的女主播。并且,常哥应该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也许已经娶妻生子。

除此之外,CC 对常哥一无所知。他从没打来过电话,也没提出过什么要求,唯一一次是用文字发来的:CC,我很喜欢《空空如也》这首歌,你去学一下吧。

“我在他这里得到了尊重。”CC 这样觉得。

前几个月,CC 想看的演唱会门票卖完了,常哥主动说:“我帮你。”CC 想着,两个人这次终于要见面了,但在演唱会当天,开着车来送票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CC 打开装着票的包裹,发现里面还放了一个专业望远镜。

散场后,她给常哥发微信说,“哥哥,我看完演唱会了,要不要把望远镜给你寄回去?” 但他拒绝了。

CC 忍不住问过一次,“哥哥,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为什么你这么支持我?” 常哥还像往常一样,简单一句,“我觉得你歌唱得很好,气质也挺好。”

CC 觉得,能遇到常哥这样的观众,算是自己直播生涯里为数不多的幸运,至少这是一个单纯喜欢听她唱歌的人。直到现在,常哥仍是 CC 直播间里的 “最高管”,她每个月的主要收入基本上都来自于他。“如果这个月赚两万,那一万五就出自他。”

底线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因为感冒,CC 眯着眼、带着重重的鼻音慢慢地唱完《千千阙歌》。

一个男观众说,“有多久没见到我了?”

她调高声调唱起 “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哪里,原来你就在我心里。”

下播后,一个女性朋友在微信上向 CC 咨询关于如何做主播。CC 告诉她,与自己同期进入同工会的女主播们都已经退网,自己是唯一留到现在的。CC 还讲起了,一些女主播在直播时受到的侮辱,“我从不否认在这个圈子里的经济利益是巨大的,你可以试着去做做看。但希望你能守住自己的底线。”

临按下发送键前,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姑娘,三思。”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青客故事(ID:qingkegushi),作者:张雅丽,编辑:刘汨、宋建华

事实核查员:刘汨,设计:邹依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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