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年 7 月 2 日,伍亮雄坐了整整 21 小时火车,从广州到达北京。
陌生的城市,沉重的行李,36 摄氏度的高温。
热浪滚滚,前一天下的雷暴雨已了无痕迹,汗流浃背的伍亮雄好不容易扒住一辆出租车。
“去小米公司。” 他说。
“什么大米小米,不认识。” 司机一脸茫然,拒载了。伍亮雄一连截了五六辆出租车,都没人知道这家用庄稼命名的公司。他很纳闷。
“我一直以为小米的知名度是很高的。” 伍亮雄后来说 —— 即便赴京前他还花了很长时间说服父母,小米不是一家传销组织。
1.“我要去小米工作”
现在看来,2012 年是智能手机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一方面,凭借 iPhone 4 惊艳市场的苹果继续独领风骚,当年乘胜追击推出了稳中有变的 iPhone 5。
另一方面,开放的安卓平台改变了整个智能手机生态。所有品牌重新归零,开始血雨腥风的残酷较量。
那一年,老态龙钟的诺基亚与摩托罗拉已半截入土;幸运的 HTC 抢占先机,市场占有率压过诺基亚仅次于 iPhone,登上昙花一现的巅峰;财大气粗的三星则采取双旗舰(S+Note)引领下的机海战术,与苹果一同瓜分了智能手机市场大部分利润;索尼 Xperia、LG、Nexus 等大牌同样虎视眈眈。
与此同时,国产手机则是 “中华酷联”(中兴、华为、酷派、联想)的天下。
然而,当时 “中华酷联” 仍沉迷于庞大的运营商定制机市场,并不能真正代表国产智能手机的崛起。
一个重要的事实是,当年几乎没有一款国产手机敢超越 1999 元价格线雷池一步。
在大牌厂商激烈厮杀时,2010 年 4 月正式创立的小米正在闷声成长。
2011 年 12 月,小米手机第一轮开放购买,三个月后售出第 100 万台;2012 年 6 月 7 日销量突破 300 万台。
这样的成绩还不足以引起大厂商的侧目,却成功验证了 “先做 ROM 再做手机” 的 “小米模式” 可行,同时也为小米手机带来第一批忠实 “米粉”,其中就包括伍亮雄。
伍亮雄是最早的 “米粉” 之一。2010 年 8 月小米推出 MIUI 首个内测版时,伍亮雄还是大一学生。好不容易拿奖学金和过年红包凑钱买了一台摩托罗拉的 “里程碑”,喜欢折腾手机的他转身就刷了小米的 ROM。
“当时在论坛上研究什么 ROM 好,听说有一个 MIUI 挺好的就刷了。发现的确比原来的好太多,就一直用。” 伍亮雄说。
在安卓发展早期,原生安卓的很多功能不是差,而是压根没有,比如软件管理器、主题、通讯薄等等。
尝到甜头的伍亮雄刷机成瘾,一口气把班上同学的手机能刷的全刷成了 MIUI,其中不乏 HTC、三星、摩托罗拉等大牌手机。
从此他开始混迹小米的 “MIUI 论坛”,用自己丰富的刷机经验解答了很多关于 MIUI 的问题,并很快进入论坛 “特殊用户组”。
2011 年 8 月 16 日,小米正式发布小米手机,定价 1999 元,国内首款双核 1.5G 手机,“各种配置都特别屌那种”。
随后马不停蹄的,小米转战广州举办了一场 “米粉” 线下见面会。
因为学校在郊外,当时伍亮雄坐了两个小时公交赶到广州天河区参加活动。见面会特别小型,全场只有一百号人左右,气氛却意想不到地热烈。
那天主讲的是 “阿黎”—— 小米联合创始人黎万强。但当时伍亮雄不但不认识阿黎,连雷军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是做 MIUI 的”,却依然觉得特别酷,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创业公司。
在伍亮雄眼中,小米就是中国的苹果公司。“当时就打定主意要去小米工作。” 他后来说。
因为是 MIUI 论坛资深用户,在论坛里也很活跃,于是跟小米官方接触后,他只通过一个电话面试就拿到了在小米实习的机会。
大三考完试,伍亮雄便迫不及待地买了火车票。
他去报到时,小米由于人员增长很快,办公地点已经从银谷大厦迁至望京卷石天地大厦。一进办公室,眼前齐刷刷的全是电脑,特别符合他对互联网公司的想象。
他也如愿拿到了小米员工牌:1560 号。
2.“铁人三项公司”
比起伍亮雄这些后来被小米公司气质吸引而来的年轻人,早期员工李伟星和金凡加入小米则纯属机缘巧合。
最早组建小米初创团队时,雷军秉承的是精英主义。他曾说要创办一个 “铁人三项公司”—— 把谷歌、摩托罗拉和微软最棒的人才集合在一起。
事实上在早期小米公司研发团队除了金山以外,一半以上员工都来自于这三家公司,而且公司平均年龄为 32 岁。这样的背景,这样的年纪,在哪个公司都是顶梁柱。
比如李伟星和金凡。他们分别来自微软和谷歌,在各自的岗位上工作了四年以上。
在微软的四年间,李伟星专注于研发 Windows Phone 摄像软件的一部分功能。因为专注的领域太窄,在工作中他萌生了很多创新的想法,在微软的体制下却无用武之地,工作热情日渐消磨。
2009 年年末,微软突然决定改变策略,基本放弃 Window Phone 在中国的市场,因此微软中国相应部门重整,全部收回美国总部。
在留意公司内部机会的同时,李伟星也开始寻找外面的机会。
在面试完谷歌之后,有一个人把他推荐给了创新工场。后来李伟星表示对创新工场做操作系统的模式有一定顾虑。
这个人就是林斌,他在筹备的项目正是小米,他又把自己正在筹备的项目告诉了李伟星。
当时林斌还在谷歌,正在准备与雷军一同创立小米。随后与雷军一拍即合的还有时任微软中国工程院开发总监的 KK 黄江吉,时任谷歌音乐产品负责人的洪锋,以及时任摩托罗拉北京研发中心高级总监的周光平。
由于是中山大学校友,林斌之前就认识李伟星。跟李伟星简单聊了一下后,他把李伟星推荐给雷军面试。
“聊了几个小时,聊雷总做过和在做的一些事情,聊手机行业的现状、对智能手机的看法、做小米手机的目标等等。算是相互了解吧。” 李伟星回忆道。
两天后,李伟星决定加入小米,工号 12 号。
2010 年的互联网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谷歌决定正式关闭在中国大陆的网络搜索服务。
在鲜花涌向谷歌北京、上海的办公室的同时,身在谷歌的金凡也在思考自己的未来。
当时金凡在上海跟着洪锋做谷歌音乐,有一天洪锋突然问他:北京有一个机会你要不要去看看?
几天后,金凡出现在小米办公室。
当时小米只有几十个人,金凡一眼看到的,是正在创作的 “米兔之父” 孙光斗。因为谷歌以工程师文化为主,缺乏设计师,金凡当时觉得特别有意思。
后来面试他的是阿黎,聊了大概一个小时,介绍了公司的一些情况。具体说了什么金凡全忘了,脑中满是那只活泼可爱的米兔。
“比较感性,一个小时后就决定过来了。” 金凡笑道。他的工号是 94 号。
那时小米给李伟星和金凡的薪水,比起前公司基本上算是腰斩,甚至还不如。
“如果纯粹为钱而来,是很痛苦的,纠结于钱的人一般最后是不会来的。” 李伟星说。金凡则觉得大部分来的人还是觉得这事有意思,想做一些创新的、有趣的事情。
当然作为一家创业公司,雷军也给初创团队画了很大的饼。但如今回过头来看,李伟星和金凡都觉得当时 “饼画得还不够大”。
3.“每天上班就像打怪练级”
进入小米后,李伟星和金凡的工作有且只有一项:MIUI。
当时市面上的安卓系统非常不完善,面对流畅的 iOS 系统基本被吊打,安卓手机往往只能堆砌硬件作为卖点。
然而当时无论来自哪个国家哪个品牌的手机,只要属于安卓阵营,硬件上供应链差异化空间较小,软件上则主要是 UI 的差别。这就给了小米和其他大牌手机近身肉搏的绝好机会:一个运行流畅、功能完善的 ROM 无疑是最清晰可见的突破路径。
“当时什么都是新的,只要做(功能),就有用。” 这种状态让整个团队都很兴奋,金凡形容每天的工作是 “打网游”。
“感觉每天上班都像到了一个大网吧,大伙天天打怪练级,整整打了两年,满足感强烈到根本停不下来。”
那两年 MIUI 团队每天基本上要工作到晚上十一二点,有时讨论一个问题讨论到十一点。“有人说:‘诶,这个方案要这么改,你再去改一下,我们待会一点钟对一下。’大家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人人都非常拼。” 李伟星说。
那时李伟星和同事们可以创新的地方非常多,绝大部分核心应用包括锁屏、状态栏、电话、联系人、短信、天气等等他都参与开发过。
“讨论完想法,立马做,很快见到效果。这个过程让你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特别是那时已经有产品了,能够看到用户的反馈,更不一样。” 李伟星形容当时体力上是累的,但精神是愉悦、亢奋的。
后来小米被外界诟病的 “996” 工作制便诞生在那个时候。从早九点工作到晚九点,一周工作六天,这样高强度的安排从未被明文规定,而更像是心照不宣的 “潜规则”。
在 “996” 的加持下,MIUI 开创了业界最快的发布节奏:每周五更新一个版本,让用户反馈的需求得到快速响应和修正。
如此快的发布节奏能让团队保持高涨的工作热情和士气。比如一个用户反馈一个功能痛点,下个星期更新后痛点就被满足了,团队的劳动成果也立刻得到正反馈 —— 这样的心理反馈机制跟游戏的确很像。
有一次金凡要做一个通知栏的改进,准备了 A、B 两个方案。金凡倾向于 B 方案,阿黎却坚持 A 方案,最终因为要快速决策,阿黎拍板了 A 方案。
结果当天晚上在论坛上被用户骂得很惨,金凡和小伙伴们在下个版本就改回来了。
“我们响应用户的机制非常快速。现在不满没关系,下个版本立刻让你爽回来。” 金凡说。那之后阿黎觉得不好意思,还问金凡要不要出去喝酒。
定时定点发版本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对团队的能力要求非常高。
“什么时候规划功能,什么时候写代码,什么时候测试,测试周期多久才合理,这之前设计师什么时候 ready,产品功能什么时候 ready…… 一周一版本的发布节奏需要不断摸索,才能达到快速迭代和质量保证之间的平衡。” 李伟星说,这过程中摔过的坑吃过的亏不少。
在这样的运营模式下,MIUI 很快树立了在业界的地位,甚至在全球范围出现了十多个 “米粉” 自发组织的国外粉丝论坛。
早期的 MIUI 对国产手机 ROM 发展的带动作用也特别明显,当时几乎所有友商开始做 ROM,都必须拿着 MIUI 抄一抄。某些公司在做一个功能的时候,如果有疑虑要不要做,说服老板最有力的理由是:你看 MIUI 都做了。
4.“哥们消失一年就做了这事”
跟 MIUI 一样,小米手机也是从零开始。
在小米 “开天辟地” 之初,雷军就已经决定了要做手机。
当时国际大牌手机占据着 4000-5000 元价位,国产机则大量集中在运营商的定制机市场。消费者要么选择高价大牌旗舰机,要么选择打电话发短信为主的国产低端机,市场上压根没有 2000 元左右的 “高性价比” 智能手机可选。
这正是小米看中的市场空白。对于当时的手机厂商而言,以低于 2000 元的成本打造高配置手机并不难,难题在于如何在算入高昂的渠道运营费用以及市场推广费用之后,把手机以不到 2000 元的售价卖出去还不亏损。
王立(化名)要做的就是这样一款手机。
王立毕业于北京大学,当时是摩托罗拉的资深员工。2009 年下半年他完成了一个项目,突然变得很闲,“就觉得很不爽”。
当时大型外企的生活特别舒服,很多人早上十点上班,下午五六点就走了,一天也不干什么事情。
“中午跟他们吃饭,聊孩子、房子、车子,听得很不爽,没法聊到一块。” 毕业于名牌大学的王立有理想有抱负,当时看了李开复的《做最好的自己》,特别担心自己再这样待下去会 “待废了”。
在 “摩托罗拉不一定能养我一辈子” 的想法下,王立开始找工作,很快就拿了几个 offer,其中就包括李开复的。
正打算去新公司上班,一个刚刚从微软跳槽到小米的大学同学给他电话,问他要不要跟雷军聊一聊。
“我说我已经拿到 offer 了。他说就聊聊,不少胳膊不少腿的。我就说好吧。” 王立说。
他和雷军从中午一点聊到下午五点,offer 就签好了,没两天就到小米上班了。
当时最打动王立的是雷军的一个想法,而这个想法也贯彻了小米公司成长的整个过程。
“他说,‘我的手机会卖得很便宜,会让很多人来用它,会有一千万人来用你做的手机。’” 工程师最大的追求就是成就感,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王立觉得自己的价值观跟雷军很一致,便毫不犹豫地加入小米。
2010 年 8 月入职的时候,王立是小米手机团队屈指可数的一员,当时甚至周光平都还未加盟。
“人也没有,资料也没有,什么东西都没有,一开始就是告诉老大(雷军)要花什么钱去买什么东西。” 王立回忆。
要组建完整的手机团队,要么费劲一个个位置招,要么拉拢到业界大佬过来。雷军选择了后者。
当时雷军联系了好几个业界大佬,其中一位谈得很辛苦,但最终也没有过来,原因主要是不相信小米的互联网手机模式。他就是后来成为锤子科技 CTO 的钱晨。
2010 年 10 月,周光平带着一票人过来了,高通的资料也拿到了,王立和同事们才开始正式研发小米手机。
在周光平没来之前,王立跟同事们吃完午饭后会在公司附近遛弯,总在梦想未来,“天天 YY,却觉得时光特别美好”。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当时王立在小米这家初创公司身上看到了很多问题,每天午后遛弯时都会拿出来跟大伙讨论一番。
有一个新来的小孩,来得很早,工号也在 100 号以内。结果没过几天就不来上班了,问他为什么,说被大家中午讨论的问题吓跑了。
“我讨论这些问题时从来不担心,总觉得所有的问题必须发现它,知道有这些问题,才能想办法解决。直到现在也是这样:从来不担心有问题,相信所有的问题都能够被解决。” 王立说。
然而在开发第一部手机产品时,小米的的确确遇到了很多困难。其中最大的困难在于所有的供应商都不知道小米这家公司,第一反应都是不支持,导致根本 “没东西可以用”。
有一次供应链的人拜访,直接跟王立和他的同事说:“我知道我们不会给你们用的,但是为了走个形式我们还是得过来聊一聊。” 王立为此感到很受伤。
最后还是靠雷军打破僵局,他挨家挨户地拜访供应商。2010 年日本福岛发生 6.2 级地震后,他还去拜访了日本的供应商。当时往东京飞的飞机几乎是空的,除了雷军和几个小米同事。这感动了不少供应商。
“我相信雷总一定能做成,一来在创业这条路上他有很丰富的打拼经验,二来他口才非常好,能说服人。” 王立认为,能够说服自己的雷军一定也能说服供应商,说服其他人才,把强大的人都聚集起来。
做第一代手机产品时小米特别低调,没对外界透露任何风声,对不少朋友来说王立仿佛消失了一年。
因此 “816” 发布会对于王立们来说就像个节日一样,这些工程师亲自站台热情服务米粉。王立还花光自己当月薪水买了五台小米手机,全送给了朋友,包括他的硕士导师。
“就是想告诉他们,哥们消失一年就做了这事。” 王立说。
5.“成就感下降很快”
小米手机的杀伤力首先体现在价格上。
在将小米第一款手机定价为 1999 元后,此后小米发布的每一款旗舰机型如小米 2、小米 2S、小米 3、小米 4,基本款定价均为 1999 元。
这样的定价让小米成功建立了第一个价格锚点,让不少国产厂商品牌对 2000 元红线望而却步,建立了初步的 “高性价比” 竞争优势。
随后,小米推出定价为 1499 元小米青春版继续下探价格,然后又推出 999 元的红米抢占千元机市场。
红米系列大卖,小米又顺势推出大屏的红米 Note,成功将 999 元变成自己的第二个价格锚点。
小米的连环拳对国内手机市场产生了鲶鱼效应,开始倒逼其他国产手机厂商改变经营策略。
首当其冲的是定制机市场。
当时 “中华酷联” 千元左右的定制机配置很低,既没有品牌溢价也没有用户粘性,在小米的高性价比策略面前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在红米杀入 1000 元价格线之后,除了华为手机凭借技术实力强行转型、并创立紧跟小米的互联网手机品牌荣耀以外,其他三家的手机迅速被边缘化。
与此同时,三星、HTC 等品牌的市场空间也遭到挤压,以小米为代表的国产智能手机崛起,这些国际大牌的手机产品先后在 1500 元以下、1500-2500 元区间市场占有率被国产厂商超越并抛离。
被国产手机强势侵蚀后,2014 年三星手机销量下滑 40%,市场份额从国内第一跌出前三。
切入市场短短几年,小米便几乎以一己之力开创了国内智能手机市场的全新局面,这或许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2015 年 2 月,IDC 公布了 2014 年中国智能手机销量排名,小米以 12.5% 的占有率位居第一,同比涨幅高达 186.5%。
2015 年 6 月 30 日,小米上半年手机销售量为 3470 万台,同比去年增长 33%,连续五个季度稳居国内手机销量第一。
靠着 “米粉文化 + 电商手机” 建立的 “小米模式”,一时所向披靡。
在登上顶峰的同时,小米公司内部悄然发生了变化。
金凡敏感地注意到了这样的变化。
早期安卓系统各种功能高度不完善,很容易就可以把零分的事情做到六分。比如加一个手电筒的小功能,很快就可以完成,用户的感知度也很高,效果立竿见影。可以做的事情太多,根本忙不过来。
然而经过三四年的开发,李伟星和金凡们发现所有容易的功能都做完了,这时只能专攻一些比较庞大的功能。“庞大” 意味着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给出结论,譬如一个强大的图像编辑功能,可能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开发完成。
与此同时用户的反馈时间也会越来越长,且随着功能复杂度的增加,用户也很难提出很有见解的建议,反馈的痛点也更加模糊。
李伟星和金凡还会去看论坛的反馈,但渐渐发现:过去一年看的几百个帖子,有可能绝大部分在用不同的方式在说同一件事情,而且这件事情可能是非常模糊的,或者是可做可不做的,或者是做了会损伤一部分用户不做却会损伤另一部分用户的。
“比较难有那种做了大家都很开心的东西了。开发节奏依然很快,但成就感急速下降。” 金凡说,“打游戏爽的原因在于它能给你持续的刺激感。刚开始打哪一个野怪都能获得经验,但现在你已经 60 级了,打小怪没意义了,怎么办?只能打非常难打的怪,以获得更大的成就感。”
6. 遭遇滑铁卢
谁也没想到,小米的滑坡会来得那么快。
2015 年的小米高开低走,年初高调宣称销量要冲击 8000 万台甚至 1 亿台,最终全年销量却只有 7000 万台,并没有达到预期目标。
随着华为手机销售量突破 1 亿台,2015 年国内智能手机市场份额第一的位置也被华为抢走。
更让小米郁闷的是,华为 Mate 7 横空出世,冲击高端市场成功。而小米力推的小米 Note 却因未跟上指纹识别大趋势等原因,高配版冲击 2999 元无果,成为小米最失败的旗舰机型。
为了缓解压力,2016 年雷军并没有给小米手机提任何业绩目标,说:“2016,开心就好。”
然而 2016 的小米不见得能开心。
整整一年小米不但不能重现辉煌,IDC 数据更显示,小米 2016 年第一季度到第四季度,小米智能手机销量(出货量)同比下跌分别为:32%、38.4%、42.3%、40.5%,全年出货量同比下跌达 36%,市场份额也从 2015 年的 15.1% 下跌到 8.9%。
这不禁让人感慨中国智能手机市场风云变幻之快。
一方面,“消费升级” 取代 “性价比” 成为市场主流。2015 年相较于 2014 年,2000-3000 元价位国产机占比从 2014 年的 28% 提升到 2015 年三季度的 88%;3000-4000 元档位国产机占比从 2014 年的 8% 提升到 2015 年三季度的 77%。“抛弃低端价格战、走精品路线、寻求品牌溢价” 成为 2016 年各大国产手机厂商的共识。
但小米在这方面并无优势。极光大数据的最新统计显示,截至 2017 年 2 月小米手机的整体保有量为 8.4%,其中数量最大的机型为相对低价的红米 Note3,占比 10%。
另一方面,在手机同质化的大背景下,线下渠道的重要性开始显现。2015 年华为利润增长率高达 49%,主要源于线下渠道;vivo 2015 年出货量同比增加了 66.7%,线上渠道出货占比仅为 5%。
而小米长期坚持 “低价策略”,未给线下渠道留有足够利润空间,因此不能推进渠道分销模式来争夺线下市场。“去渠道化” 起家让小米先天缺乏线下渠道,很难跟上市场下沉的趋势。而在三四五线城市,卖场和店面是消费者体验手机最重要的一种途径。
更让小米头痛的是,随着其他厂商 UI 能力的提升,从前 MIUI 吊打其他厂商的情况不再。如今 MIUI 很难跟竞争对手拉开差距,以往建立的优势也在缩小。
为了扭转局面,小米一方面开始采用明星代言的方式提高品牌定位、扩大传播途径,另一方面着力发展线下渠道。
自 2016 年开始,小米开始铺设自营的连锁店:小米之家。至 2016 年年底,小米之家开了 51 家,平均每平方米销售额 26 万元。未来目标做 1000 家,每家平均 1000 万元营业额。
这大概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因为相比 vivo 25 万家的密集线下网络而言,1000 家对于中国广大市场似乎依然杯水车薪。
与此同时,雷军亲自上阵修补品牌形象,增强宣传效果。他采用的方法是:2016 年最火的直播。
4 月 25 日,他为了宣传小米手环 2 和小米 Max 进行了首次直播。
5 月 10 日,他通过小米直播向网友介绍小米 Max 和 MIUI 8。
5 月 25 日,小米采用纯直播平台在线发布了小米无人机,他担当了整场发布会的主播,当晚仅小米直播平台观看人数便超过 101 万。
8 月 15 日、8 月 29 日他又分别通过直播介绍了小米 5、红米 Note4 等产品。
10 月 10 日,在直播平台讲解小米 5S、小米 5S Plus 的时候,他一再强调不应将便宜和屌丝划等号,为消费者提供价廉物美的产品是小米的使命。
当时有网友发言表示,用小米 5S 用了一个多月就发热严重。他顿时暴怒,骂道:“TMD 胡说!小米 5S 才发布了十多天,怎么会用了一个多月?一看就是友商派来的水军。”
7.“重新定义了手机”
这些年经历的大起大落,王立倒是看得很淡。
他有一个自己非常尊重的师兄,一直保持联系。师兄去了华为,他到了小米。
一开始师兄不知道小米是什么公司,后来小米渐渐发展了,他就成天跟王立说 “小米不行,小米一定死,小米最多活到明年”。到现在依然如此。
“我就每次都跟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说可能是我不够了解你们,但我仍然认为你们一定会挂掉,这两年就会崩。” 王立说,每年小米都要在师兄嘴里死几回。
从 2010 年、2011 年周鸿祎黑小米开始,王立印象中小米被黑的次数简直太多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觉得整个团队已经变得非常有韧性,即使偶尔会着急,心态整体也保持得很稳定,公司也因此变得非常坚韧。
“他们总说手机一旦走下坡路就起不来,但华为能起来,小米一样可以。” 面对师兄的揶揄,王立的斗志反倒被激发起来。每当小米发布新产品,王立都会告诉师兄,“就是跟他赌一口气,让他不要低估我们的潜力。”
王立们最近发布的新产品,是小米 MIX,一款在逆境中诞生、却惊艳了整个手机行业的手机。
早于 2013 年,MIX 这个项目进入构想,并于 2014 年正式立项开始研发。
然而直到 2016 年年底发布,很多人甚至小米员工还是不知道这款机器的存在。
实际上小米并没有刻意保密,在规划完成之后王立他们就给一些合作方看了,但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他们觉得这机器一定做不出来。
但当时项目小组人人都觉得产品很好,都想想尽办法把它做成。
然而 MIX 的实现难度实在太大了,只能挨个问题解决,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上市。有一段时间有部分项目成员开始动摇,觉得 “这东西做不成了”;但同时仍然有一拨人很执着,“一定要把这东西努出去”。
“为什么这么执着?因为其实小米的薪水不算特别高,这一拨能力很强的人能聚集在一起,很重要是因为大家都是有理想抱负的。团队很稳定,离职率也特别低。” 王立说,“老罗把‘情怀’说出来了,我们在这里做出来了。”
随着最后距离感应、语音、天线等问题的解决,王立才觉得这个项目成了。
王立认为,MIX 不仅对小米对整个手机行业都是意义重大的里程碑,因为它改变了手机设计的趋势。最近接触供应商,他发现屏幕的形态都在变化,演变得非常激进。
“MIX 改变了手机的形态,说它重新定义了手机一点都不过分。” 王立说。
小米 MIX 面世并引起一片喝彩之后,雷军发了一个内部邮件,最后一句话让王立极为感动。
“大致意思是说,我们把毕生的精力都奉献到了这项事业上。” 王立说起时眼里闪烁着泪光,“MIX 的出现说明小米还是敢想敢干的。说实话我们这帮人也不年轻了,看准方向,能干一把是一把。”
MIX 的成功让王立和他的兄弟们大出一口气,他尤其感谢一直支持小米的人。在看到知乎很多对小米表达赞赏的帖子后,“很多兄弟都感动哭了”。
小米每年年底都会给米粉寄明信片表达谢意,每位员工都要写 10 张,一共超 10 万张。2016 年年底,王立写明信片时比往年更充满感情。
“憋屈没有关系,清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任何阶段都做最好的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一定不会差。” 王立说。
8.“松果是一次重新出发”
虽然手机销量仍在下滑,2017 年小米面对的舆论环境却 “意外” 地好。
这个 “意外” 除了来自小米 MIX 持续的舆论场扭转力之外,还来自国产自研芯片 —— 松果第一代产品的发布。除了成本、性能的考虑外,研发 CPU 对小米来说战略意义重大,它能提升品牌档次并大大增强用户忠诚度,同时也切合中国家发展自主芯片的大战略。
2017 年 2 月 28 日,小米发布了旗下松果公司首款自主研发的 SoC 芯片 “澎湃 S1”,并推出了搭载这款芯片的小米手机 5C。
松果公司成立于 2014 年,此前外界总诟病小米没有核心技术,因此雷军一直有掌握芯片技术的想法。因为 “黑科技” 需要有东西承载,而手机的制高点归根到底就是芯片。
作为原本的芯片需求方,小米知道什么样的手机是好手机、用户需要的手机,因而在看待芯片的时候,便知道什么样的芯片适合用在手机上,能做好软硬结合的交互。
一款芯片的诞生,需要经过设计、制造、封装、测试等阶段。根据芯片从无到有的过程,产业链分为上、中、下游,企业也相应分为设计企业、IC 制造企业、封装测试企业。
作为设计企业,松果根据需求来确定芯片功能、性能指标、芯片工艺的选择等等。之后则进入设计、开发和模拟验证阶段,验证通过后设计图才会交付到代工厂,进行流片。
一开始松果也 “摸着石头过河”,购置了许多台千万元级别的机器设备,搭建各种各样的测试环境,进行芯片前端、后端的设计及模拟测试。
2014 年项目启动时,雷军对什么时候能做出来也没有底,便让大家以设计出一颗能大规模量产的中高端芯片为目标,放手去做。
2015 年 7 月 26 日,澎湃 S1 完成芯片硬件设计,第一次流片;2015 年 9 月 19 日,芯片样品回片。至此澎湃 S1 从立项到回片用了 11 个月,这大大超出了雷军的预期。
“没想到我们这么短时间就做出来了,而且第一次流片便告成功,出乎意料地顺利。” 团队成员齐天(化名)回忆说。
齐天是最早进入松果团队的一员。事实上松果团队的核心骨干都是小米的老员工,比如 CEO 朱凌从小米 1 开始就参与小米手机研发。
当时台积电联席 CEO 张忠谋认为小米做了非常正确的决定,在产线产能上给予了小米很大的支持,将当时比较成熟的 28 纳米工艺提供给小米。
将设计图交给台积电两个月后,有一天从台湾寄来了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颗颗的芯片。
芯片是下午寄到的,当天就进行了测试,芯片需要放到一个类似主板的开发工具上,加电、跑 DDR、调 USB、跑 Linux、调 AP/BP…… 一步步调,直到最后能亮屏、打电话(调制解调器跑通)、拍照,像打游戏过关一样。
终于,在 2015 年 9 月 24 日的凌晨 1:43,雷军接到团队负责人的电话,被告知小米松果芯片拨出了第一个电话。
当时雷军非常高兴:“我知道当芯片能拨出第一个电话的时候,芯片的功能基本上就实现了 60%,因为芯片最为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拨通电话。”
此时距离芯片实现基本全部的功能还有一段距离,其标志就是屏幕的点亮。令雷军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两天,26 日的凌晨,他又接到了团队负责人的电话:“雷总,我们的芯片能点亮屏幕了,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看一下?” 雷军举着电话,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
当天凌晨 1:57,雷军跑了过来,屏刚好亮了。全场七八十号人一片欢呼,仿佛神舟飞船发射成功。
雷军高兴地给团队发红包,掏出手机跟大伙合影留念。
9. 小米的初心
2017 年,在小米实习了近一年的连海印正式转正。他的小米工号已大于 16000。
大学学的是电气工程机器自动化,如果不是来到小米,他很可能是国家电网的一员。
2013 年上大学后,他第一个手机是 1499 元的小米 2A。当时小米最打动他的地方,就是雷军坚持的 “性价比”。为此他还跟大学老师争论,“高性价比不等于屌丝”。
2015 年为了参加 MIUI 7 的发布会,他逃课坐高铁从河北石家庄跑到北京。他坐在第三排看雷军演讲,像听一场偶像的演唱会一样,从头喊到尾。
2015 年的连海印,仿佛就是 2012 年的伍亮雄。
尽管中间经历了起起伏伏,但依然不断地有新鲜血液被小米的气质吸引而来。
“很多成功人士最后总结的时候,都讲得冠冕堂皇,实际上没成功之前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李伟星说,“我来得比较早,比别人看得更多,也看到了小米整个发展过程中的各种变化。雷总当时怎么跟我们说的,现在还是怎么做。”
比如很多人认为雷军因为各种原因不得已而走 “性价比” 策略,但李伟星看到的是雷军一开始就要以成本价卖手机,不以硬件赚钱。这是小米的初心。
“我们不是一个产品能卖多高价就定多高价的公司,我们是一个产品能卖多低价就定多低价的公司。我们追求的是成为电子行业的宜家、优衣库、无印良品,而不是电子行业的 LV、爱马仕。” 小米公司联合创始人、小米电视负责人王川在 MIX 上市前主张定高价,后来却被雷军这句话打动了。
因此虽然 MIX 能定高价,却不是小米的逻辑。好比最初雷军认为去渠道能提高社会效率,即用户能用更低的价钱享受到同样的质量或者更高质量的东西。
“小米是有使命感的,我们的目标是改变世界。越高端的东西定价越低,能用到的人就越多。” 王立说。
雷军曾说,小米用不到五年的时间就突破了 100 亿美元的销售,经历了爆炸性的成长,是商业史上的奇迹。
金凡则认为小米带来的最大的变化在于国产手机变好、变便宜了,用国产手机的人也越来越多。
“除了手机,小米当初进入移动电源市场时,各种杂牌子的一万毫安充电宝在淘宝上卖 200 元而且质量没有保证。小米移动电源用顶级进口电芯、铝合金外壳,一万毫安的才卖 69 元,过去一年卖了 1960 万只。” 金凡说,今天再看移动电源市场,所有的移动电源质量都上来了、外观都漂亮了、价钱还都便宜了。
伴随小米七年征程的,是中国智能手机市场的风起云涌。小米曾经推倒了大牌国外手机筑起的墙,如今自己又成为了其他厂商竞相想要推倒的墙。
总结自己的 2016 年时,雷军用一个词来形容:迷茫。
“你们会迷茫吗?”
“对我们来说,看到雷总就不迷茫了。” 王立说。